第三十九章 霜儿
“师......师尊......” “姚兄弟?” “啊!什......什么!” 猛地被从朦胧之中惊醒,璀阳小弟子霍地睁眼,才发觉方才自己竟不知何时已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然而在他临行前师父的一席话,仍然盘旋缭绕在他的脑海,依旧清晰如昨。 他眯着眼抬头,却见年轻铸剑师小风正站在跟前,静静望着斜靠墙角大梦方醒的自己。 “啊?居......居然睡着了?”姚天擎笑得有些讪讪地,一骨碌跳了起来,歪着头舒展了一下筋骨。 “今天,便是第三天了。”小风侧头,淡淡道。他身后,冷寂空旷的铸剑厅内天光微明,几道依稀的光柱自壁顶的高窗斜斜而入,贯穿在幽暗的室内。 “什么!”姚天擎顿时感觉像被一盆冷水迎头浇遍,颤声:“已经,已经第三天了!” 那,是赛孟尝所订铸剑期限的最后一日! 然而,年轻铸剑师却扬眸微笑起来,将一道银白锃亮的影子缓缓横在了他的面前。 握在小风清瘦的手中的,是一把薄如柳叶的长剑,剑身狭长笔直,被依稀天光一映,银白的剑芒流溢,宛然似是倾泻的水。 那,便是名剑天涯霜雪的原本面目。 “我的天!这么厉害!”姚天擎讶然凝眸,直凑上前,上下端详。之前那两截锦盘上的断剑,经了年轻铸剑师之手,此时竟然当真已化作了这样一柄完好无缺的利刃,接续得天衣无缝。 “我淬炼时特意增强了剑刃耐磨的程度,又将剑身韧性做了处理,这样一来,应当足以对付那道石壁了。”小风伸出手指在泛着晶莹金属光泽的剑脊上一略,沉声。 几日来的近乎不眠不休,年轻铸剑师原本便苍白的面容更有了几分憔悴,然而此时他持剑凝立,却是从容端然。 “太好了!”姚天擎握拳,猛地在掌中一击。 单薄的剑锋猛地向着坚冷的石壁贯去,巧妙地嵌入了石砖的缝隙。璀阳小弟子劲力到处,天涯霜雪银白的锋刃竟已没入大半。 “居然,居然真的可以!打铁的,真有你的!”站在那道被铁门封死的甬道尽头,已迫不及待地自小风手中夺下了那把刚刚接续的长剑,运力直插入石壁的姚天擎惊喜地叫了一声。 这样一来,即便毁不坏铁门与石砖,也可破开砖块间的联结,将砖石一块块取下,继而自这道开辟出的缺口脱困而出! 这是怎样一把剑啊......那道石墙,所用的砖石都颇为厚重,砖块彼此间相互挤压,极为密实,即便是让剑刃在其间缝隙游走,劈裂联结的灰浆,也并非易事。然而此时姚天擎持了天涯霜雪在冷硬的石壁夹缝间砍削,那如雪的薄刃竟然未损分毫! 这剑,并未如璀阳弟子的佩剑般附着术法,在年轻铸剑师接续改造后却能锋利坚韧如此......实在已是不可多得了。 看来,这个铸剑师小风,还真是有点本事......姚天擎运力一掠,长剑抽出,石壁上留下一道生生贯穿了的狭长孔洞。 “哈哈,打铁的,看来你还真是个厉害铸剑师啊,”姚天擎手下未停,却忽而笑道,“不过呢,我却一直不喜欢学铸剑,自入门一来,只喜欢学剑法武功,唉,为这事师兄不知骂过我多少次,可是,我就是丝毫提不起兴致。” “这样?那么,姚兄弟是怎样得到机缘,拜入璀阳门下的?” “这个啊,说来话长......”听小风问到这句话,璀阳小弟子手下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怔住了一瞬,却又忽然自得地笑起来,“总之,嘿嘿,我的志向,是练好剑法,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剑客!” “这,这样......”小风忍俊不禁,“我却与你恰恰相反,自幼便对铸剑之术十分痴迷,却最讨厌舞刀弄剑......后来,因为身体之故,呵呵,就更是与剑客什么的无缘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收敛了神色,“对了,方才你未醒来时,隐约听到你在叫‘师尊‘?是想到了师父么?” “没错......”璀阳小弟子朝着石壁,背脊却是微微动了一下,“只是忽然想起来,临走时师父说的话......“ “姚兄弟的师父......说了什么?” 运力挥下,天涯霜雪的长锋划开一块厚重石砖的最后一面,堪堪用力,便将之抵出了墙外,闷声坠地,露出一道贯通的孔洞,宛如一只黑暗中豁然睁开的眼眸。 ”师父,师父他老人家,那时曾对我说起......”灰屑纷纷迸落,姚天擎被触动了心事,在闷响后的寂静中喃喃,几乎是像自言自语,不知不觉间,竟将师父那日的言语一句句复述出来,从多年前璀阳掌门年幼的儿子无端于铸剑厅内惨死,说到门中最年轻的长老商岳瀛叛离师门,这些甚至未对师兄们提及的门派隐秘过往,他却在心潮起伏间一字字地说与了这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年轻铸剑师。 只怕,在今日取得掌门手札后,便与这个人再不会有干系了吧?即使随口提及,又能有何妨呢?况且几日来一同被困此处,共历了一番惊险,那个家伙,也是他唯一可以说话的同伴了。 小风只是在一阵阵划开石缝时的摩擦声响中默然听着,从头至尾未说一言。 “喂,你怎么不说话?”发觉自己说毕后,良久对方竟是一句回应也无,姚天擎忍不住有些不忿。 “你师父......当真是这么说的?”小风忽而开口。 “那当然,哎,你这话什么意思?”觉得对方问得奇怪,姚天擎撇了撇嘴,回头斜了年轻铸剑师一眼。 “是么......”眼神变幻了一下,小风自言自语般低声,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意,“还真是......有意思啊。” 又一块密实的砖脱离了石壁带着纷飞的灰屑坠地,原本坚实得滴水不漏的石墙,竟已然被天涯霜雪切削出了一道足可容一人通过的孔洞。 “成了!”看着这道被生生挖出的脱身之路,剑眉星目的少年提剑拍打着身上的土灰,抬眉而笑。 小风低头,瞥过天涯霜雪在一番劈削后却未毁损的锋刃,微一扬唇。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看守?出去以后,又该去向何处?而掌门手札,又在哪里?望着甬道深处漆黑的尽头,璀阳小弟子微微一怔。 但已顾不得许多,当下,他便与小风先后纵身自石壁上新成的孔洞脱身而出。 第一抹尚未完全迸发出的曙光高悬在遥远的天际,却被凌府深宅高森的院墙和交错的屋檐遮去了大半,只余一片灰沉沉的迷蒙暗影。 “可恶......究竟该往哪里走!” 尽管一路谨慎地避过了来往的家丁及守卫,但刚刚脱身的二人置身这片幽深的府邸之中,面对错综曲折的道路却仍是束手无策。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人发现......那样,可就糟了! 迅速侧身隐于一道暗壁之后,堪堪与一名执刀侍卫的目光擦身而过,年轻铸剑师小风手疾眼快地拦下险些便暴露了行迹的璀阳小弟子姚天擎,紧蹙了眉。 “等一等!”然而就在两人正准备闪身而去之时,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已然在身畔响起。 是谁?难道是! 惊出一身冷汗的两人,下意识地想起那个赛孟尝派于他们身边,在猝不及防间将他们困于铸剑厅中的那个名为“疏影”的女子。 难道,那个赛孟尝派来女子一直在监视着他们,到底还是暴露了行迹么? 但是,当二人全神戒备地转身时,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袭如雾如烟的淡紫衣裙。 那,却是自称凝碧宫少宫主,之前曾于凌府外为他们解围的那个少女,凌霜。 “我是来帮你们的,跟我来。”面纱覆面的少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 纤秀的紫色带领二人身影悄悄转过了几道廊院,终于在一个僻静之处止步。 “我已想办法拖住了疏影jiejie,过一会,便想办法帮你们脱身。” “姑娘两度相助,感激不尽。” 然而望着眼前这个倏忽现身的少女,小风心中微微有了些犹疑:她自称凝碧宫少宫主,又称呼赛孟尝为叔父,究竟可否信任? “脱身?可,可是......”姚天擎呆住,失声。他混迹凌府,本是为取掌门手札而来,如果此时脱身而去,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前功尽弃了么? 也许,这个姑娘知道手札的下落?不,不行,她似乎与赛孟尝的关系不一般,怎么能直接问起......姚天擎低了头,暗忖。 此番璀阳派遣弟子下山寻访掌门手记,本是为了着手修复啸锋剑被偶然发现的缺憾瑕疵。灵力强大的镇派之宝竟存微瑕,乃是门内一件关乎重大的机密,赛孟尝势力庞大,千丝万缕彼此勾联,倘若被某个有所企图又知内情的人得知此事,抓住这个隐秘的可乘之机,或会惹下什么不可料的祸端。八年之前,璀阳派中的一场变故,便隐隐可作为前车之鉴。 因此,身负此任的姚天擎,须得隐瞒身份行迹一举将掌门手札于暗中寻回,方为上佳。之前他已因为一时的冲动让此行横生了不少波折,倘若再行暴露自己的身份,恐怕更会更惹下一连串事端吧! 但,就在姚天擎犹疑着思忖之时,凌霜已忽然看着他开口:“若我看得没错,这位少侠,应当为璀阳弟子吧?” 这当截直入的一句话,让姚天擎顿时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想不到此时,他竟已是被对方一语道穿了身份! “因为凡是璀阳弟子,内息气蕴都会与别人不同。少侠内息纯正厚重又不乏轻灵,是一种少有的清正之气,当是潜心修为,心无旁鹜的结果。”凌霜在面纱后微微一笑。 “这样啊,哪里哪里......”闻言,璀阳小弟子不禁嘿嘿笑了几声,心中忍不住冒出几分自得,之前的戒备便消除了些许。然而又有些将信将疑:到底,她是真的看得出来,还是随口一说? 想到这里,姚天擎忽然便伸手把旁边的小风向前推了一把,“真有那么厉害?那你再来说说这个家伙,又是怎样呢?” 小风微微一怔,抬头正对上那两道露于面纱之外的明丽目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淡紫衣袂的少女转头静静注视着他,半晌,清丽眼眸中的神色不知为何竟渐渐有了复杂的变化,几次微微开口,却并没有说出话来。 “在下并无师承门派,姑娘当然看不出什么。”小风淡淡而笑。 然而,紫衣少女却在这时望着他缓缓出声,“这位公子的内息似乎紊乱不堪,十分的......” 仿佛是掂量了许久,她才终于选择了两个并不尤为突兀的字眼,“......十分的,特异......” 年轻铸剑师蓦地凝眸,向那张隐于面纱之后的颜容注视了良久,忽而垂下眸子,低低笑了起来。 这个姑娘的眼力,还真是...... “好,那我就实不相瞒了。”姚天擎忽地插口,“我的确是璀阳门下,来此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 “少侠要找到,是夙兴掌门所著的铸剑手札?” 再次被对方一语道破,姚天擎更是愕然,又有些惊喜“难道,凌姑娘知道!” 凌霜缓缓点头,“我幼时便已见到,叔父将其收藏在......” 当下,她一一指点了道路。 “多谢姑娘!”姚天擎大喜过望,这原本毫无头绪的事情,仿佛突然便罩上了破晓而出的曙光。 “我只能帮你们到此,保重。”凌霜低声。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自不明处令人心惊地响起:“霜儿,你在做什么?” 依稀的脚步声响自临近的一道墙壁彼端声声传来,来的竟是数十人之众。 “是......是叔父!”紫衣少女惊叫起来,“你们快点离开,这里我来想办法!” 谁知,听得赛孟尝率众而来的脚步声,小风却霍地转头,“姚兄弟,你自己快走。我才是他们要找的铸剑师,应当能在此拖住他们一时半刻。” “喂,打铁的,你......”姚天擎声音一滞,然而听得脚步声点点逼近,已容不得他有半刻的犹豫,终于咬牙道,“好!你等着,等我找到掌门手札,便赶回来帮你,说到做到!喂,拿着这个!” 他忽然抬手一扬,将那把长剑天涯霜雪抛给了年轻铸剑师,手无寸铁地站在当地, “姚兄弟!” “怎么?信不过我是不是!这些天来......我们好歹也算朋友了吧?”他一扬眉,抛下这句话,便点足飞掠而去,转瞬间便身形如电地消失了踪影。 “璀阳弟子......姚兄弟......朋友......”小风眼中神色一动,低声。 但此时,金冠华服的男子已负了双手,自一道影壁之后现身,一步步踱了过来,脚步声声扣响在一片死寂当中。他身后,跟着十数名各执明晃晃刀剑的劲装汉子,纷纷而至。 “你怎么不走,我,我可以劝下叔父的!”凌霜紧蹙了秀眉,望着来势汹汹的众人后退几步。 “我不愿令姑娘为难。”小风只是简短地回答。面纱覆面的少女不为人察觉地怔了怔。 “很不错啊,大铸剑师!”凌千乘好整以暇地掠了掠衣袂,斜睨,“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长剑天涯霜雪已然修复如初,请凌先生过目。” 他缓缓捧起了雪亮如秋霜的长剑,然而握剑的手甫一动,便立时有十余把刀剑参互掠来,如丛林般指住了他的全身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