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见君
渭风古寓之中,嬴过被烈酒呛得半天缓不过气来,满口苦菜实在难以下咽,盯着狂笑不止的两人,脸色发青。 而在旁边一桌披头散发的酒鬼此时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几枚铜钱放到桌上,准备离开。 景监从一开始就关注着此人动向,见他起身想走,连忙开口搭讪。 “这位兄台请留步,看阁下装束不像是秦人,定来自山东六国,是到秦国经商呢?还是来谋官?” 那人侧身而立,黑色长发挡在半边脸上,看不清全貌,丝毫没有理会景监的话,抬脚就往外走。 景监隐约察觉到他体内有强大的脉力波动,情急之下在打开脉门的瞬间将手中酒爵用脉术向他打去。 铜爵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爵中酒没有洒出一滴。 那人微侧身体,随手便将飞来的酒爵接住,轻而易举便散去附着在上面的脉力,移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打开脉门将铜爵推了回去。 景监和对案中年人看到他身上的八道脉门后,大吃一惊,认定此人大有来头,心中更想一探究竟。 那人喝完一爵酒,既没有转头看向他们,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继续朝门口走去。 景监反手也接住铜爵,抽出身旁骑士短剑,脉门全开,霸道凶狠的嬴氏脉术招架上去,嘴里放出最后一句话。 “说明来意,便放你离开!” 那人依旧不动声色,脉力附在左手两根手指上,以指为剑,其自身修为丝毫不亚于秦国中大夫景监。 两人激烈交锋,强大脉术所产生的脉冲波动将渭风古寓弄得一片狼藉,景监攻势迅猛,他却纹丝不动,仅凭两根手指和一身诡异的脉术占据上风。 嬴过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他本以为这位中大夫景监已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没想到入秦后却被一个酒鬼比下去。 几十招过后,景监败下阵来,那人收回脉力,周身八道幽蓝色脉门自然消散,他这才悠悠开口。 “相传赢氏脉术霸道暴戾,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渭风古寓的主人此时望了景监一眼,他听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犹豫片刻后问道。 “你可是齐国杂家名士弗远,临淄人?” 一听到杂家二字,嬴过马上反应过来,九流数派中见识最为广博的一派,号称“并兼儒释道,合修法墨兵,于百家之学无不贯综”,派系神秘,门徒弟子数量不清,处于九流最末位。 基本上就是说,他们杂家之人,什么都知道一点,但什么都不精通。 那人听见此话后,爽朗地笑了起来。 “侯兄,你好好的魏国生意不做,跑来这穷山恶水的秦国喝风屙屁啊!” 杂家名士弗远口中的侯兄,便是这家渭风古寓的主人侯赢,也就是景监身边的圆脸中年人。 “那你又为何来此秦国啊?” “我受人所托,入秦来送一个消息。” “你受何人所托,要送什么消息?” “下月中旬,渑池会宴” 说完,名士弗远急匆匆地离开了渭风古寓,他所说的话令众人不解。 嬴过此时心中还在回想弗远刚刚所使用的那套诡异脉术,觉得精妙无比,而且正好克制赢氏脉术,便暗暗记下,已备不时之需。 弗远所提到的渑池会宴,嬴过猜想可能是类似于九流数派聚会什么的,至于为什么会选在魏国渑池举行,这就不得而知。 景监三人在渭风古寓填饱肚子后,便匆忙与侯赢辞行,径直走向短街尽头一片高大简朴的青砖平房。 这片砖房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石门前的带剑将领看到中大夫景监后,拱手高声道:“君上有令,中大夫回来后无须禀报,直入政事堂。” 说是国府栎阳宫,实际上是一座九开间的六进大宅院,外加一片后庭园林。如果放在魏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中大夫的住宅规格,而在齐国也不过上卿规格。 府中房屋一律是特大方砖块砌成,地上则是一色青石板,没有一片水面,没有一片花草,唯一的绿色是政事堂后边的一块小竹林与几颗松柏树。 宫中第一进是国府各文书机构,第二进是国府中枢政事堂。这政事堂是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坐落在院落正中央,两边是通向后进的月门。 政事堂本身分为两大部分,东侧为国君聚集大臣商议大事的正厅,西侧为国君处理日常政务的书房。 景监带着嬴政嬴过两兄弟直接进入到西侧国君书房,君主嬴渠梁正在伏案夜读,近身侍卫黑伯肃立一旁,在微弱的烛火下目光闪闪,精神矍铄。 这间书房中,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看上去格外和谐,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但凡君上有什么需求,只需要一个微小的动作,黑伯便能领会其中意思,或递上山东六国书简,或掌灯靠近,或铺开河西地图,配合得十分默契。 景监移步书房案旁,恭敬地弯腰行大礼。 “景监见过君上。” 嬴政嬴过两兄弟纷纷跪下,紧随其后呼唤道。 “孙儿嬴政,拜见爷爷。” “孙儿嬴过,拜见爷爷。” 嬴渠梁微微抬起头来,只见他一张黑脸,眉目冷峻,坚毅无比的目光渐渐泛起一丝暖意,盯着案前的两个少年出神,随后朝他们招了招手。 “政儿,过儿,你们都坐到我身边来。” 嬴政嬴过两兄弟连忙动身,分别在嬴渠梁左右坐下,他们自一出生便被送进道宗,从未见过这位贵为君王的爷爷,心中忐忑,不敢多说一句话。 嬴渠梁一把抓住两人的手,将他们凑到烛火下好好地看了看,眼角无比湿润,随后向上扬起头来,紧咬着牙关,喉咙有些微微发苦。 “渠粱无能啊!竟要将两个尚未成年加冠的孙儿质于魏赵,乞求和平,苟且于战国。” 嬴过紧握着爷爷宽大温热的右手,垂下泪来,却依旧不敢做声。 嬴政往日里坚定冷静的神色消失,满脸无奈和苦楚,轻声抽泣起来,哆哆嗦嗦地开口说道。 “爷爷不必为难,嬴氏子孙屈己为国,纵万死而无悔。” “说的好,我嬴氏子孙个个都是英雄脊梁。” 嬴渠梁镇定了一下情绪,朗声赞道,接着看向中大夫景监。 “景监,你马上就去太子行宫,把嬴稷和太子妃都叫来书房。” “嗨” 景监瞧见君上焦急的神色,慌忙领命,走出书房直奔太子行宫。 黑伯从后帐端来两碗热好的米酒,给嬴政嬴过递了过去,恭敬和蔼地说道。 “刚热的米酒,快暖暖肚子,就权当老生给二位公子践行。” 两人纷纷看了嬴渠梁一眼,接过黑伯手中的米酒,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嬴渠梁轻呵几声,捏着两人的肩膀对黑伯开起了玩笑。 “两位王孙难免还有些认生啊!” 就在此时,书房门口走进来两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夫妇,太子妃一进门便凄厉地呼唤起来。 “我的政儿过儿,这些年里娘亲每夜都在思念着你们。” “公父,母后”两人站起身来,朝年轻夫妇异口同声地叫道,接着朝太子妃跑了过去,被她紧紧地揽在怀中,母子三人泣不成声。 嬴过只是不住地流泪,对此感到分外陌生,眼前的太子妃在他的记忆里早就模糊不清。 就在此时,嬴渠梁站起身来,盯着门口的中大夫景监吩咐道。 “景监,明日一早,你便分别送他们到魏赵两国。” “此去我还要交代你办好三件大事。” “其一,与魏赵两国订立休战盟约,割地质公子于魏赵。” “其二,全力斡旋魏国朝堂,想办法帮助公子卬坐上魏国丞相。” “其三,带上本公亲书求贤令,在秦国公布此道召令之后,将求贤令向山东列国广为散发。” 中大夫景监一字一句牢牢将君上口谕记在心中,此番动作已惊起他满腹热血,顿时间他目光闪闪发亮,昂首挺胸,行大礼。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景监定不辱君上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