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死志
这一声清脆有如珠玉落地,又如惊雷从天而降,将这一片祥和喜庆打破。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殿中在这一刻寂静无比。 “月妃你口出悖乱之言,到底是何居心?!” 方宛晴娇声喝道,美眸中却闪着微妙的得意和残忍。 “事实如此,又何惧人言?!姑墨王英武善战,又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所向披靡’的?!” 明月斟一盏酒在手中把玩,却不就饮,只是淡淡说道,言语之间,越发显得大逆不道。 皇后不禁为之皱眉,“无论他善战于否,都是乱臣贼子之辈,月妃你身份贵重,也要仔细检点言语才是!” 她凤眸微扬之下,已带出不悦,新晋嫔妃们一时噤若寒蝉。明月却夷然不惧,一楞之下,竟是大笑出声。 她身躯微颤,玉杯中的酒液溅上缎衣,落出点点血红花晕。 宝锦在这一瞬看得真切——她眼中因酒意而迷离恍惚,而瞳仁最深的一点,却闪着晶莹冷光。 那是无比清醒的痛切。 “世间成王败寇,本就如此……” 笑罢,她呛着说道,将手中玉杯一掷,随着醉意斜倚在案上。 美玉碎裂的声响在殿中响彻,皇后正欲斥责,却听身畔皇帝轻声笑道:“她喝得太醉了……” 皇帝面上殊无怒色,瞥了明月一眼,漫不在意地笑了,宝锦看入眼中,只觉得浑身一冷。 “也难怪……军中无人,全是仰仗着云时险中求胜,才替朝廷挣回了这颜面。” 他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宝锦站在他身后,眼睛又尖,只见右侧下手处,徐婴华面色一僵,半杯残酒也泼在了裙间。 于是皇帝挥手,示意左右将月妃移入偏殿醒酒,殿中这才恢复了欢宴。 夜色已深,众人也很是识趣,纷纷起身辞出,宝锦瞥一眼帝后,见两人正在亲昵谈笑,于是不动声色的,混杂在一众侍婢中离开。 只见一时宫轿如云,各位嫔妃安逸其中,朝着各自的宫室而去。 宝锦站在昭阳宫前空旷的广场上,只觉月清露寒,让人全身都为之一振。 “出来吧,明月公主……” 她并不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有一双好眼,玉染。” 明月幽幽而叹,从宫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淡淡清辉照了她一身,那一身灿烂张扬的红锦长袍,此时却染就霜华,黯然消沉。 “为何要徉醉闹宴?!你想自寻死路吗!” 宝锦怒声道,蓦然回头,却惊见她黑瞳中的一点晶莹。 明月轻笑着,声音在银月下显得疲倦而飘渺—— “早就听说天子一怒,血流飘杵,没曾想,我居然是毫发无伤……” 她笑得轻松,言下之意,很是遗憾。 “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皇帝,是想寻死了断!“ 宝锦又惊又怒,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晃着—— “你疯了吗?!” 明月一把扯下她的手,力气很大,随即,她面色转为惨白,牙齿也咯咯打颤。 她的寒毒又犯了! “你看我这模样……被亲人背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何还要活着丢人!与其在中原的宫廷里慢慢腐朽,还不如死个痛快。” 她声嘶力竭地低吼道,美丽的面容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 “我们族中教义,自杀者会永坠黑暗……所以,我才假借皇帝之手……” “混帐!” 宝锦再也忍耐不住,玉指如电,瞬间点了她几处大xue。 她手法精妙,明月一滞跪倒,全身的疼痛也大大减轻。 “你……?” 明月因吃惊而睁大了眼。 “明月你听我说……” 宝锦微微平息了呼吸,声音无比沉着,“这几处xue道四个时辰后自解,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中原有一句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么一死,只会便宜了那些出卖你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明月咀嚼着这句话,低低问道:“你也是报着这样的心思,才在这宫中藏拙的……是为你父皇报仇?!” “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的性命。” 宝锦背月而立,声音沉稳清朗—— “这许多的鲜血和生命不能白白耗尽……” **** 目送着明月被宫人搀扶离去,宝锦深吸一口气,将激荡的内力收敛,又恢复了平日那纤纤柔弱之质。 她冷静下来,已觉得自己卤莽,但却也不担心明月将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泄漏。 “还未到子时……” 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朝着东面走去。 带着露水寒气的蒿草从鞋上擦过,过不多时,那不起眼的陈旧宫殿就出现在眼前。 看那残碎的鲛纱和看不出颜色的雕梁画柱,依稀可见它往日的华贵盛况,一阵风吹来,腐朽的匾额摇摇欲坠。 这是本朝开创初期,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祈帝时候,太后林氏威权自擅,干涉朝政,到头来竟被人揭破——原来祈帝并非是她所生,他真正的生母,早已被她害死,成为地下的一具白骨。 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虽然太后已自尽身亡,怒气不减的祈帝却将这慈宁宫废黜不用,历经岁月,就成了眼前这模样。 这一段传奇早已被编成评书在市井间流传,宫中也一直传说此地有鬼,无人敢近。 宝锦也不点灯烛,径自走入空荡荡的正殿,把侧墙的钉子一扳,露出黑洞洞的密室和甬道来。 (看过我前一本《宸宫》的同学还记得吗,这就是太后用来跟王沛之私通的那个密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