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荆肤
正月十六的花灯丝毫不减辉煌,民间有谚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时仍有笑语从窗外传来,翠色楼的小阁之中,所有人却是正襟危坐,寂静一片。 “唐王如今都改了称呼,一律称作国主了吗?” 宝锦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她端详着掌心的纹路,聚精会神地好似在参悟命数的悬机。 对面的中年文士儒雅从容,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前,却有些愠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好似对我主有所成见。” 宝锦曼然轻笑,终于抬头道:“先生素有白衣卿相的美名,我朝与唐王之间的羁绊,桩桩件件,你总该心如明镜吧?” 那中年文士闻言一楞,随即皱眉道:“唐王因时势所趋,对朝廷多有怠慢,还请殿下能捐弃先嫌,你我两家通力合作,才能给伪帝以致命一击!” 宝锦仍是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越窑瓷杯,笑意加深,却带了几分讥诮,“先生真是好口才,一句多有怠慢,便要一笔带过。” 她抬眼望着窗纱,仿佛要透过这薄薄一层,看透这天地间的虚空浩渺—— “父皇在位时,你家唐王就以世家大族之身,擅自割据江南,他以扣押漕运为胁,硬是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她声音淡淡,却带着扣人心弦的力量,“我jiejie掌权时,你们越发野心勃勃,居然上表讨要王爵,被严词峻拒后,竟然陈兵江上,形同谋反。” 中年文士听她语意尖锐,也不作声,只是起身长揖及地,“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也罢,不说旧事,我们只论眼前。” 宝锦微微一笑,手中小玺朝半空中抛去,复又轻巧接住,彩色丝绦在灯下幽然发亮—— “如今剑在弦上,已是千钧之险,朝中本就有南伐的建议,你们居然还玩什么行刺,却倒是让他们遂心称意了!” 那文士听着这讥讽声调,默然无语,一旁那行刺的女子却再也忍耐不住,杏眼圆睁,咬牙不甘道:“要是我那一剑正中皇帝心口……” “那么,南唐将被夷为平地。” 宝锦毫不客气地答道。 那女子受这一噎,不由地脸色发白,却仍是强撑着怒道:“朝廷未必有这实力……况且,我们得道多助,也有些朋友帮忙。” 下一刻,清脆有如银铃的笑声突兀响起,那女子越发愤怒,冷冷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有眼无珠。” 宝锦断然道,看也不看这两人怒极而白的面色,轻声笑道:“你们以为,和你们合作的,真是我元氏的遗臣吗?” “什么?!” “你们成了皇后的道具,还沾沾自喜,真是不知死活!” 那女子悚然而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文士身为唐王的亲信谋臣,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后,居然又是深深一揖: “请殿下有以教我。” 宝锦端坐如仪,也不闪避,平静地受了这一礼,朱唇中迸出一句,在静夜中分外清晰—— “一个字,拖。” **** 客人很快便告辞了,小楼之上,恢复了往常的沉寂。 宝锦扫了一眼残茶瓷盏,也不唤人来理,只是从檀木架上取下常用的一柄古剑,轻轻擦拭着剑刃。 “你来啦……” 她头也不抬,只是轻声招呼道。 “又是你我切磋之日。” 出现在阶梯上的身影,通身被黑帛包裹,显得夜一般神秘不透,这便是她目前授业之师,辰楼的幕后主人。 辰楼主人见她已取剑在手,不由微愕笑道:“南唐那些客人,已经打发走了吗?” “他们自恃武功谋略非凡,被皇后当剑使了,还是个懵懂样子,真是可叹可笑。” 宝锦微微一笑,笑意中颇见清婉羞涩,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人心惊—— “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尽量来削减伪帝的力量……无论如何,南唐覆灭的命数,早就已经注定,” 楼主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发出奇异的笑声。 她居然颇为欣悦地,凝视着宝锦,“不错,心如铁石……这样,才能成就天下的伟业。” “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不过顺起自然而已。” 宝锦说着话,已然起身站位,笑道:“今晚,是要我演示上次领悟的剑招吗?” 楼主点头,轻弹一声,手中佩剑沧然出鞘,两人面对而立,随即,便是刀光剑影的汪洋。 宝锦勉力拆了五十余招,只觉得对方剑光如珠帘密布,难以摆脱,她灵机一动,剑如灵蛇,竟朝着楼主的面上刺去。 电光火石的,楼主回手一挡,长剑被弹飞开去,两人双手劲气一撞,如游鱼般碰触一瞬,长剑一收,点到为止,便各自掠回原位。 “你的机变有余,内劲仍是不足,所以剑意不可行险……“ 楼主谆谆嘱咐道,并不以为意。 宝锦回想着方才的肌肤接触,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她所接触到的楼主手臂,竟是粗糙凹凸,好似树皮荆棘一般。 这哪是常人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