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别
这日入了夜,萧铭瑄换过一身普通衣衫,披着斗篷从侧门出府,绕到雍和宫北侧门,静静候着。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段,北侧门的侍卫看见萧铭瑄,想要迎进来,萧铭瑄却挥挥手,就在廊下站着。 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当真让他有些疲倦。冬狩归来,明皇无大事再不上朝。本来太子监国是再正常不过的,却偏偏下了道圣旨,李迅也入朝理政。 大明宫奢华之盛,超过了历代。杨贵妃一枝独秀,独宠后宫,连带着她的宗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佑如今是根本做不得主,几乎被困在东宫,政令下达,几乎出不得宫门,当真是窝囊至极。 然而为今之计,明哲保身,对李佑来说是唯一的选择。一但真的触怒明皇,罢黜储君的身份,那就万事休矣。 好在前些日子,太子妃诞下龙凤双生子,明皇喜欢得不得了。一个有诸多子嗣的太子,还是让明皇喜欢的。 萧铭瑄正乱想,不提防被人拍了下后背,正要出手,鼻尖嗅到股子药香味,才放松下来。 “兕子,”萧铭瑄转过身,果然见着是李幼玮,夜里凉,倒是老实披着斗篷,只露出个脑袋来,“走?” 李幼玮点了点头,对碧雪道:“你且回去,这么晚,爹爹应该不会过来。” 碧雪犹豫道:“这……” “怕什么,我跟瑄哥哥出门,他自会护着我。”李幼玮转头看着萧铭瑄,笑道:“是不是?” 萧铭瑄摇摇头,却还是伸出手臂,让她扶着下了台阶,往七王府去了。 一路无话,待到了侧门,萧铭瑄示意李幼玮稍候,走上前道:“顾统领,多谢。” 顾央摆摆手:“都尉言重。时日不早,这便请罢,莫多耽搁。” 萧铭瑄也不客气,转身扶着李幼玮,从侧门进去,由顾央引着,一路往仰羲斋去。 因着李怀脾气淡然,昔日王府里仆从大都随意从容,如今却全是御林军的侍卫。萧铭瑄和李幼玮不由得叹口气,等到仰羲斋外,萧铭瑄对顾央谢道:“多谢统领,今后若有差遣铭瑄定不推辞。” “这些话便不必说了。您二位请进吧,若有事,到那处寻我就是。”顾央指了指仰羲斋外的廊房,摆摆手告辞。 推门而入,里屋倒是点着灯火。萧铭瑄只怕摔着李幼玮,愈发小心,等进了屋,李怀的声音传来:“是李幼玮阿铭么?” 他话未完,人已经出来,打眼瞧去瘦是瘦了些,气色倒还好。 “早先那位顾将军跟我说,你二人今日要来,我还不怎么信呢。” “有什么不信?莫不是我还会着人来哄你?”萧铭瑄笑着取下斗篷,里面是件月白色的窄袖薄衫,腰上青玉镶金跨,坠着个青色荷包。 转头再看李幼玮,今日却打扮得好生明媚,火红的半臂,纤腰一束,如若安静站着还真颇有些窕窕淑女的感觉。 “我这儿如今仆人们都遣送了大半,夜里的,也不愿打扰他们。酒只管够,菜却没多少。便喝吧?”李怀拉着李幼玮坐在自己身边,“只是你不准贪杯,什么天色,就穿得这般单薄,要再冻出病来……哥哥将来是不能再照顾你的。” 三人都叹口气,萧铭瑄也默默坐下,嫌弃酒杯小,又起身去寻了个茶斗来。几人对饮几杯,气氛才渐渐热闹些。 李怀一拍脑门,从春凳上跳起,说道:“前儿你那三弟借我一本书帖,未曾想这事儿一出,我却是忘记了。” 他在东首的小书房里翻了半晌,却抱过来一沓子,笑道:“那孩子倒真好悟性,比你这个大哥强得多。这些都给他,让他按着顺序去临,定有进益。” 说话间,李怀把帖子用包袱皮抱起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又叮嘱:“记得,别忘了。” “难为你还记得。”萧铭瑄给李幼玮换了清茶,劝她:“你不能多喝了。” “凭什么听你的!”李幼玮哪里肯依,劈手夺过来,“七哥要走,莫不成我这个做meimei的,不能好好送他?” “你呀。”李怀笑着看他们二人拌嘴,打趣道,“真是定了亲,就不一样了。” 他嬉皮笑脸的说完,却没发觉这话说出来后,二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自顾自道:“幼玮这脾性,也不知是随着谁。幸亏父皇还算明白,给她选了你。不然我是如何都不放心了。” 他说罢,不由得想起曼青,叹道:“这事儿来得太蹊跷,却不知曼青她一介女流,躲不躲得掉。” 萧铭瑄不忍隐瞒,低声道:“七哥放心,曼青姑娘如今安全得紧。不过是将来隐姓埋名,脱了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怀抬起头,情不自禁握住萧铭瑄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此话当真!” 萧铭瑄用右手拍了拍李怀肩头:“七哥,我什么时候跟你还有假话?只我问你,你知道曼青是什么人么?” “又如何不知呢?”李怀淡然一笑,道:“她是身不由己,我却心不由己。覆水难收,却也都过去了。” “只怕四哥留了刀山火海在博山,等着我这个落魄郡王去跳。”经此一番,李怀却是了悟,人通透不少,“我知你来此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怕我再做傻事。” 萧铭瑄见他明白,点点头,看了眼李幼玮才道:“若不出所料,顾统领是会脱出御林军,作为你的护卫一同前去。却不知七哥心中可有王相人选?” 李怀酒到杯干,饮个不停,话语间却是清醒得很:“王相?阿铭,你聪明一世,怎地糊涂一时?我若想带个得力人,你说会准么?我若带个糊里糊涂的,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言惊醒梦中人,萧铭瑄点头,“不如不带!” 这些话儿,可把李幼玮无聊坏了,只好慢慢喝着酒,不一时就有些醉,脑袋靠在了李怀左肩,低声道:“七哥,栗子糕!” 王府曾经有个糕点师傅,栗子糕最为拿手,李幼玮每次来都得吃上半盘子带走一盘子。 李怀听着心下一酸,对着萧铭瑄说道:“阿铭,我府上那些人是无辜的,将来若有机缘,拜托你说些好话。那个师傅姓陈,若真遇到了,你就放你府里,给幼玮弄些好吃的糕点。” 他说着说着就垂泪,酒劲上来,人也摇摇晃晃。 萧铭瑄应着:“陛下没有为难那些人,都分到长安各府里了。我们府上好像是来了个姓陈的,我当时太忙,却没顾得上去见见。” 萧铭瑄起身走过去,低声道:“兕子,困了?” 李幼玮松开李怀,脑袋靠在萧铭瑄腰间,嗯了两声,却是醉得狠了。 怕她跌了,萧铭瑄一弯腰,干脆抱起这丫头。厅上有张软榻,萧铭瑄走过去轻手放下来,取了锦被给她盖上,却被拉住手。 “瑄哥哥……” “嗯,我在呢。兕子安心睡,明儿再回。”萧铭瑄拍拍她的手,不敢多握,抽了出来。 李幼玮醉眼朦胧,拧过身睡去了。萧铭瑄回身,却见李怀端着酒杯打趣地看着自己:“我却从不知,萧都尉也有这么温和的时候?” 萧铭瑄没理会他,抿着烈酒道:“七哥,兕子睡了,有些话,你快说吧。” 李怀正色道:“土蕃使团来的事儿,我只略有耳闻。这些我不懂,也帮不到你,但还是劝你谨慎些。” “要知道毕竟你年轻,若真办得不妥当,难免留个年少轻狂的名声。便是父皇因着幼玮的关系,不曾怪罪。但若失了圣心,便要糟。” “七哥说的是,我记下了。”萧铭瑄倒是没想到李怀也能看到那么远,不过他自小在长安长大,虽无意权柄,但耳濡目染,又岂能真的一点都不通? “四哥这人,是最笑面虎的角色。”李怀又饮了半杯,带着醉态,目光却清澈:“大哥他若论阴谋诡计,绝对不是对手。但只要大哥不犯错,哪怕懦弱些,父皇也是站在大哥这一边的。” “我和你想得一样,只要殿下不犯错,淮王再如何,终究只是藩王罢了。”萧铭瑄替他斟酒,低声道:“我顾虑的,是里面那位。陛下也是痴情种,只怕受了蛊惑,又不自知。” “这却是徒呼奈何了。”李怀也愁,“父皇身边如今只大监是跟着的老人。但大监位卑,却是难以说上话的。” 萧铭瑄不由饮尽了一杯,叹道:“乱态群生!昨儿听说房相病重,全靠先皇赐下的老参续命。爹爹也说,如今劝不得,非得忍着才能成事!” “早知今日,当初便告诉爹爹,留在安西不回来!省得受这些腌臜气!”不知不觉,萧铭瑄也喝了七八分,带着醉态,话语间便激愤起来。 两人边喝边聊,直把酒都喝光了,萧铭瑄脑袋一阵眩晕,往桌上一趴,什么也顾不得,昏睡过去。 再醒来,萧铭瑄先是觉着后脖子一阵刺痛,慢慢睁开眼,回忆起昨晚的事儿,忙抬头去看——李怀怀里抱着个空酒壶,正躺在地上,还未醒来。 看了看外头,只略漏出光来。萧铭瑄站起身伸个懒腰,踢了李怀一脚把他踢醒,道:“七哥,我带着幼玮且回去,待圣旨下来,再给你践行。” 李怀站起身,把酒壶蹲在桌上,晃晃手,自去里间睡下。萧铭瑄看他那样就知道,还未酒醒。 取了挂着的斗篷,萧铭瑄走到软榻边儿,轻手晃醒李幼玮:“兕子,时候不早,咱得回去。” 叫了几声,李幼玮才慢慢睁开眼,当真美人初醒,好看得萧铭瑄不由心里一热,忙别过脸去。 “瑄哥哥,几时了?”李幼玮睡得早,又喝得少,这时候只略觉着头痛,倒不是李怀那般模样。 “天快亮,咱们趁着这时候街上没人,快些回去,你看如何?”萧铭瑄低声解释,生怕惊着眼前的可人儿。 “好。”李幼玮坐起身,突然想起这是在萧铭瑄面前,不免有些羞涩。 披上斗篷,李幼玮还想和李怀告别,萧铭瑄笑道:“他还未酒醒,去也白去,不如丢下不管。” 两人去寻了顾央,从侧门悄悄离开。趁着天色未明,萧铭瑄把她送回雍和宫,才回了国公府。 只略歇息片刻,萧铭瑄便换过衣衫,坐在厅上用饭。 昨夜的宿醉让他精神难免不济,但晾了土蕃使者一日,今天却是无论如何要会一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