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温情倦怠
辰时方过,李幼玮便已然醒转。萧铭瑄本就搬了张椅子坐在她窗前,眯着眼睛假寐休息。只稍听得响动,他便立即站了起来,低声说道:“兕子,好些了吗?” “胸口有些疼。”李幼玮被光晃了眼,微微有些闪躲,萧铭瑄赶忙拿手给她遮掩,“无妨,我叫人给你拿些吃食,不过得委屈你,只能吃些清淡滋补的,不能只尽着嘴啦。” 他们二人在叙话,外面的碧雪侍画都听到了。碧雪去打水给李幼玮擦了擦脸,侍画取了食盒送进来,“萧云让我给世子爷带句话,说是药已经备下,他盯着的,请世子爷放心。” “这便好。”萧铭瑄打开食盒,见着果真只是普通白粥,只配了一小碟姜丝豆腐,“这会子没什么,你和碧雪去歇着吧。只记得午时送药来就好。” 碧雪那边已经给李幼玮稍微打理了下仪容,将主子半扶起来,垫好枕头,两人才一起退到屏风外,也不走远,就歪在湘妃榻上休息。 萧铭瑄捧着粥碗吹凉了些,才抬脚坐在床边,给李幼玮喂饭。 “当真任性,那晚上既然病了,就该回去。”萧铭瑄见李幼玮几日功夫,好容易圆润些的小脸又尖尖的,心疼不已,不由得一阵后怕,但还是板着脸道:“如今却得百日调养,先前的剑器算是白练啦。” 李幼玮倒没多少胃口,不喜姜味,只喝了小半碗,便扭头不要。听萧铭瑄打趣她,便回嘴:“白练?等我好了,定能练好。”然而话音方落,却不由得神色怅惘,“也不知道几时才能真好利索。” 萧铭瑄怎忍她暗自垂伤?解释道:“你是昏过去万事不知?张天师亲自为你诊治,确实是治好了。只要按着方子好生排去余毒,将养百日,就彻底好了。” “瑄哥哥,你莫要安慰我了。这病自小就有,要是能好,早些年便好呢。”李幼玮只当他信口开河,哄自己开心,哪里肯信。 “张天师在终南山里修行,占到你有急,赶回长安的。如今就在延年殿里,又是前些时日炼了一枚药丸,专门给你治病。” 萧铭瑄想了想,“天师给你喂药时候我在跟前,是拿他腰间的那壶老酒给你灌下去的。你若是不信,仔细闻闻,是不是有股子酒味?” 李幼玮先是一愣,张陵是随身带着个酒壶,萧铭瑄是没见过他的,而自己喉间的确是存着股子奇味儿,一开始她以为是药,现下一吸鼻子,当真是股药酒味。 她只道自己是活不长了,连带着曾经多少志向都熄了。却突然间确认自己旧病得治,重获新生,不由得落下泪来。 萧铭瑄感同身受,执着她的手,道:“兕子,如今听瑄哥哥的,好生养着。瑄哥哥藏了一件要紧的秘密,还想告诉你。但却得等你彻底好了,才敢跟你说。” 面对李幼玮探究的眼睛,萧铭瑄却不闪躲,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柔声道:“好生歇息,等午时,我叫你起来喝药。” 时光转瞬,已到皋月初。李幼玮已然好了七七八八,余毒也排清,只是不能劳累,拘在雍和宫里好生养着。 算算日子,李怀到达博山也就是这几日上下。萧铭瑄前日收到李怀回信,他也乖觉,一路上在饮食中多加小心,没出什么差错。 这日午后下了暴雨,不多时雨停,倒是清爽。李幼玮稍微穿得厚些,被碧雪侍画扶着出了门,到沉香亭里看荷。萧铭瑄便和张陵在亭中手谈两局,当真撇开了俗世,快活自在起来。 两局棋罢,张陵撇开棋子,笑道:“都尉好手段,是老道不成咯。” “天师洞彻古今,偏偏在这棋局上总输给瑄哥哥。莫说瑄哥哥,便是小小女子,也能有个七分把握赢。”李幼玮扭过头,笑嘻嘻戳短。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张陵如今的气色,恐怕可用腐朽来润色一二。萧铭瑄心知肚明,不由带着愧色,便叱道:“兕子,不得无礼。” “无妨无妨。”张陵也不在意,瞧着李幼玮气色,“昨日老道给姑娘新换的方子,都尉记着,这次便一直用下去。” 萧铭瑄不疑有他,应了下来,又转头笑道:“你又抱着那家伙作甚?不怕捂着手热么?” “什么那家伙,明明是萧都尉!”李幼玮瞥了他一眼,颇有不满,但也确实觉着身上被狐狸捂得过热,便拍了拍火狐脑袋。 火狐通灵,从她膝上跳落,跑进一旁的花丛中玩耍。 “姑娘你瞧,萧都尉可真调皮!”碧雪看啊看,觉着有趣,不由得喜笑颜开。 “岁月不饶人呐。”张陵摇摇头,颤颤巍巍站起来,“姑娘都尉稍坐,老道有些倦怠,回去歇着啦。” “萧云,仔细扶着天师回去。”萧铭瑄抬高了声音道,亭下的萧云自然跑上来,扶着张陵往延年殿去。 碧雪眨了眨眼,只说渴了,要去小厨房拿酸梅汤,李幼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转过头看着萧铭瑄,却见他看着棋盘,皱了眉。李幼玮一阵心悸,走过去道:“还看什么呢?” “却不是看棋,”萧铭瑄叹口气道:“后日陛下在含元殿设宴,和土蕃签订国书,这事总算定了。只是我却总觉得,这里面只怕有些不对劲。” “四哥好算计,白白可惜了固城jiejie。”李幼玮怎么不明其中关节?“不说那些了,这几次出来,怎么好多人都是新面孔。瑄哥哥,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萧铭瑄点点头,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一时情动,伸手抚摸她的面容,“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叫桂香的小丫鬟?” “嗯?” “她被人利用,在你窗前用了花粉,下了毒。”萧铭瑄只觉着触手柔腻,仿佛抚摸一件羊脂美玉,口中却不停:“雍和宫上上下下,我已经查了一遍。但凡有任何不对,都换过人来。你觉得面生是难免的。” “碧雪虽好,但到底年纪小,心机不深。我已经回过母亲,拨了侍画以后跟着你。”两人一时间俱是情动,萧铭瑄略使了使功夫,便将李幼玮抱在自己膝上,轻轻吻她额头。 “侍画jiejie总是不怎么说话,我有些怕她。”李幼玮环着萧铭瑄脖子,抬着眼看他,虽是羞涩,却还是大着胆子不闪不避。 “你怕她?”萧铭瑄失笑:“侍画性子稳妥,又会些武艺,最是得力。有她跟着你,我便能放些心了。” “这么说做什么,难不成你要离……”萧铭瑄来吻她粉唇,李幼玮话都没说完,便给情郎一口封喉。 大唐风气开放,两情相悦者互赠信物、踏青幽会乃是常事,何况他们二人早已定亲? 是以亭下的侍卫们都转过头不去看,倒是侍剑无意中瞥见,有些气鼓鼓。 上回二人唇舌相接,李幼玮只记得是满腔爱意终有所托,哪里记得此间甜蜜?如今被萧铭瑄这般放肆亲吻,不由得生涩回应起来。 一吻方休,只听萧铭瑄叹道:“若真和亲,兕子觉得谁最合适做那送亲使?只怕是我想躲开都躲不开。何况,那个丛苍,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 “我也要去!”李幼玮哪里不知萧铭瑄所言非虚,又怎忍和他别离? 萧铭瑄失笑道:“这却是不成的。土蕃路途遥远,且地势高寒。你身子好的时候都去不得,何况如今还没大好。” 萧铭瑄见她脸颊染着桃花,忍不住又啄了两口那粉唇,“好生在长安等着,到了盛夏,你便求了陛下,去夏宫避暑。” “瑄哥哥,你说有件要紧的秘密要告诉我,是什么?如今能说了不?” 萧铭瑄断眉微颤,虽然是笑着,李幼玮还是觉察到其中的苦涩:“说是等你大好,着急什么。” 到了晚间,萧铭瑄去延年殿请张陵用晚膳,等进了东厢房,只觉得室内安静异常,半点声响俱无。借着夕阳,萧铭瑄只看到张陵盘坐在榻上,双手自然垂在膝上。 “天师,可得去用膳了。”萧铭瑄未觉有异,走上前去。而张陵却半点反应俱无,让萧铭瑄先是奇怪,继而大惊,忙伸手抚过他鼻端,停了些功夫,才发觉张陵已然羽化了。 大唐的国师,龙虎山如今的掌门,一代天师张陵,便这般坐在延年殿东厢房的湘妃榻上,安静恬然,面上带着洒脱,仿佛从未离开。 既开大宴,满朝文武齐坐一堂,杨贵妃伴着明皇,固城公主盛装出场。 蒙参这些日子在长安勋贵中混的风生水起,宴席还未过半,已然喝到微醺。 他从座上站起,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拿着八角金杯,走到萧铭瑄桌前,已然说成了土蕃语:“萧都尉,此次能见着你,实在荣幸。你我政见不同,但蒙参却佩服你的为人!若你们大唐都是你这样的人,蒙参来也不用来了。” 他这番话,却赢得了萧铭瑄的好感。“然而哪里事事如人意?”萧铭瑄也用土蕃语回道:“不谈时事,只论风月。国师,请!” 连饮三杯,萧铭瑄面不改色,蒙参摇摇晃晃转过身,丢开了酒杯,大声道:“陛下!” “陛下!”蒙参踉踉跄跄,实在有些失仪。“外臣还有一事请求!” “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朕也允诺!”土蕃称臣纳贡,尊明皇为上,虽不复太宗天可汗之威仪,也让明皇陶醉于这等文治武功中,冲销了张陵辞世的悲恸。 殿中大多人是不知此间事宜,萧铭瑄冷眼旁观,瞧着李迅也喝得半醉,李佑带着苦笑,明皇虽然应得豪爽,眼睛已经微微眯着。 “陛下,我丛苍赞普一心求娶大唐公主,愿和大唐缔结秦晋之好!”蒙参拜伏于地,声音中带着醉酒的磕绊,“蒙参多次求娶未果,只好求肯于陛下!赞普平日最为尊敬汉学,曾言:‘娶妻娶贤,大唐公主定为天下女子之首!’蒙参斗胆,求陛下成全赞普的拳拳之心!” 这一席话,惊醒了多少半醉的大臣。却都不敢多言,只得沉默。殿中只闻呼吸之声,再无旁的声息。 明皇重重放下酒杯,一扫方才宴饮中放荡形骸的模样,沉声道:“国师,朕膝下只剩固城一个女儿。她如今也有十九,一直未曾许配,无非是朕想多留她两年。” “土蕃路途遥远,朕……”明皇还未说完,蒙参纳头便拜:“陛下!赞普诚心求婚,将奉公主为唯一的妻子、土蕃的赞蒙!为此,赞普已然遣送了所有的姬妾,以待公主到来。赞普诚心可表天地,求陛下成全!” 明皇是着实不舍得固城嫁那么遥远,正在腹中寻着借口,却听固城出言:“父皇,女儿听闻土蕃赞普是个伟岸的男子。自古红颜配英雄,女儿愿意嫁。” 坐着的萧铭瑄低不可闻叹口气,端起酒杯饮了。唐飞彦和魏灵运也纷纷摇头,但木已成舟,如今却回天乏力。 “固城,你想好了?”他已经拉长了脸,松开了怀里的杨贵妃,带着凛然,开口问自己的女儿。 “女儿想好了。”固城今日着了盛装,半臂披帛,顾盼生辉,皮相上着实美艳绝伦。 殿内静悄悄,都在等着明皇和自己女儿的对话早些完结,好结束如今这古怪的气氛。便有人埋怨起跪着的蒙参,和谈之时就已经被萧都尉拒绝,如今却还提及此事,真不识好歹! 而李迅则醉倒在桌上,仿佛对此间之事一无所知。 明皇从鼻间冷哼了下,“也罢!女大不中留!有邻,拟旨。” “固城公主许配土蕃赞普丛苍,随使团共赴土蕃,由萧铭瑄担任送亲使。”明皇说罢,看了眼醉倒了李迅,“准淮王送行至阳关。” 萧铭瑄和唐飞彦互看一眼,站起身行至殿中,跪下领旨。他二人才回座上,蒙参才道:“外臣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