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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楼兰王

    此次从长安带来的黑/火药仅有两箱,一箱子混入货品,王老三带进了疏勒城。一箱子方才炸开了疏勒城南边的普宁门,炸死了那些明知无归依旧前行的勇士,也洞开了坚固的城门。

    离城越近,萧铭瑄心境越是平稳。仿佛他又回到了宣帝三十年,是前锋营的飞骑尉,枪尖饮血,冲锋陷阵。

    萧铭瑄收拢思绪,松开马缰拉下面甲,双手横把沥心,第一个冲进残破的普宁门。

    烧杀抢掠四处点火,这一次作战防护是马匪打劫村寨一般,区别在于唐军扮演了马匪,在竭尽所有洗劫着本就萧瑟的疏勒。

    不记交手几轮,萧铭瑄回过身,李幼玮被二十余虎贲军护卫着,已经和土蕃正面交锋。偶然有冲进去的,也被侍画侍剑斩于马下。

    萧铭瑄估摸着时间,吩咐传令官发出第二道指令,全力进攻疏勒城东的都护府,如今土蕃主将将军府所在。

    唐军分成小队,纵然是骑兵也结起阵型,喊杀着往东而去。土蕃此时才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弓箭手砍马手陆续赶到阵前,几场厮杀之后,满地马尸,唐军损失不少。

    土蕃主将花不喇带甲督阵,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儿郎们,都给我杀敌!生擒对方主将,我好为你们向赞普赞蒙请功!”

    “得令!”

    情势朝着萧铭瑄所预料的一般陡然反转。几个营将奋勇杀敌,到底还是略微稳住。萧铭瑄半身染血,仗着自己马快,在土蕃营中来回冲杀。

    “大将军!得退了!”传令官冲了上来,面色焦急。他们此战已然损伤近半,再不夺路而逃,只怕会被土蕃包圆。

    恰此时,南边儿传来巨响。夜空中升起一团烈焰。王老三他们得手了!

    萧铭瑄果断下令:“撤!”

    仍有战力的骑兵压阵,阻止着土蕃的追击。土蕃人只道又有唐军从南猛攻,不由得慌乱起来。

    花不喇正自犹豫,城主府的残兵逃了过来,慌张道:“唐军劫囚!城主府内的诸国贵族都被带走了!”

    “什么?”花不喇脸色都白了,忙道:“西市呢?”

    “这……属下不知!”

    “去查!”花不喇心知不妙,只怕唐军如此动静,为的不是疏勒,而是诸国贵族。

    这些人就该一刀杀掉,偏生赞普偏听那个汉臣的,说以此为要挟,可以打消那些还意图反抗的西域遗民。

    花不喇咬咬牙,拽过一个亲卫,“你带人去西市,若那些人还在,都给杀了。若那些人也被劫走,去领一万人,追!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是!”

    花不喇拔出自己的马刀,翻身上马,点齐城中的兵,发疯一般攻向缓缓退去的唐军。他生得矮,双臂却鼓得如同水桶,挥舞着大刀,接连斩杀十余个唐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土蕃有此悍将,士气陡增。唐军更显出颓势,不过半个时辰,又是死伤一片。

    萧铭瑄得了消息,咬牙道:“我去会会,侍剑侍画,护好兕子!萧云,带一队亲卫随我去!”他匆匆看了眼李幼玮,面甲覆在她小脸上,眸子里满是信任和忧心。

    萧铭瑄微微颔首,转马离开。

    陡一交手,沥心几乎要被打落。萧铭瑄心知此时遇上了难得的对手,只怕拓跋俊王老三这等以勇猛著称的,在力气上也比不过眼前的人。

    “你便是唐军主将?你是谁?”花不喇汉语说得磕磕巴巴,萧铭瑄也不打算隐瞒身份,以土蕃语流利应道:“本将萧铭瑄。”

    “忠国公萧铭瑄?”花不喇几乎要惊喜得哭出来,他拉开阵仗,狂笑道:“我要杀了你!”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萧铭瑄缓缓搓着方才被震得麻痹手掌,将沥心虚握,微微动了唇角,萧云心领神会,提着横刀组织抵抗。

    这边萧铭瑄已然和花不喇战在一处。只几个回合,萧铭瑄便知晓对方输在战马不过是普通良驹,并非踏云此等神骏。他心念急转,迅速变招,仗着踏云反应迅速灵活,慢慢掌握主动,带着花不喇渐渐远离土蕃阵地。

    萧铭瑄装作不支,忽而打马回转,逃命而去。花不喇策马狂追,只道自己即将立下不世奇功,今后定能更得赞普赞蒙倚重。很快他就几乎追到了萧铭瑄,都能听到他急速地喘息声。

    萧铭瑄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足尖夹住马腹,踏云忽然停步,花不喇的马却往前奔去。借着二人交错的一瞬间,萧铭瑄侧身,左手拔剑格住花不喇刺上的大刀,右手横臂斜劈,沥心狠狠砸住花不喇的胸膛,这一下几乎是花不喇自己撞上来,当即打得他胸甲破裂,一口血顿时喷出,从马上跌落。

    此人当真悍勇,翻了个身躲开踏云的马蹄,就挥刀斩向马腚。萧铭瑄眼观八方,知晓局势稳定,萧云已然带人退出这条窄道,也不恋战,从后追了上去。

    得了空隙的唐军来去如风,土蕃人只能眼见着他们跑出疏勒,毫不停歇向南而去。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绿洲混合地带,除非他们也有数量众多的骑兵,否则是绝对追不上的。

    一口气奔出几十里,萧铭瑄才下令休整。

    军帐很快搭起,侍剑熟门熟路得拿出绷带药物,李幼玮也跟了进来。她红着眼眶帮萧铭瑄卸去盔甲,眼见明光铠上道道凹印,内着的袍子上几乎都被血染红了,泪便夺眶而出。

    她强忍着心痛,及至萧铭瑄解衣后,见他身上多是些浅口子,大伤只有后背的一处刀伤淤紫厉害,才算放下心来。

    侍剑忙着清洗伤口上药,李幼玮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学着,萧铭瑄这才开口道:“若是步战,那个花不喇根本伤不到我。”

    在侍剑看来,萧铭瑄这点儿伤,已经算是轻的。她自己身上也挂了彩,给萧铭瑄处理完,李幼玮自然接过一身净衣,侍剑拿了盆端着脏衣服离开,去给侍画萧云裹伤。

    李幼玮还未卸甲,萧铭瑄刻意不提自己,“你快脱了啊,穿这身,我都没法抱你了。”

    李幼玮沉默着点头,等收拾完毕,又去拿了吃的,才回来。

    萧铭瑄不顾自己腹中饥饿,一把拉过她,安置在膝盖上。

    沉默半晌,萧铭瑄也只道了一句:“我有分寸的。”

    李幼玮眼眶犹自通红,也过了半晌,才道:“记得回来便好。”

    不知何时飘起大雪,将他们逃命的痕迹抹去。帐中放了火盆,上面坐着水壶,还没烧开。萧铭瑄拿根木头串着rou,就着火苗烤制着,似乎不是战后余生。

    水壶里的水咕嘟起来,萧铭瑄掰了块茶饼,丢进壶里,继续煮着。歪坐在厚实的毯子上,叹道:“大将军的帐中这般享受啊。”

    李幼玮被萧铭瑄的模样逗乐了,扑哧笑出来,赞同道:“的确,若非跟着你打了一仗,我还道是游猎归营呢。”

    萧铭瑄饿极了,也不等rou彻底熟透,就拿到嘴边,呼呼吹了吹,雀跃着吞进口中。rou串才离火,还烫得厉害,萧铭瑄舌头被烫了烫,脸都皱起来,说话含含糊糊的:“嗯!香!”

    李幼玮幸灾乐祸道:“烫着了吧?活该!”

    侍剑他们收拾利落,萧云先去巡营,二女并肩进来,怀里拿着些吃食。不多时,萧云掀开帘子归来,他帽子肩头都落满了雪,满脸喜色道:“这般大雪,咱们的踪迹定被掩埋。三哥他们也定是无碍。”

    侍剑上前帮着他拍去落雪,萧铭瑄也笑道:“总算逃得命来。合该好生庆祝!不过阵亡兄弟的名单记得整理仔细,抚恤金不能少了。”

    “诶,老爷放心,有岑经略支撑呢。他也厉害,这么大的雪,还在帐中理着账本。”萧云想了想又道:“我看他袖口有血,只怕也是在阵上杀人了的。”

    一句话说得萧铭瑄心酸,大伙也长久没了言语。

    萧铭瑄握紧李幼玮的手,叹道:“如此修罗场,恒不变者,岂能独活?”

    借着这场大雪,王老三一行成功摆脱花不喇派出追击的人。眼见这雪没有停的意思,王老三也明白救出来的那些人恐怕到体力极限,再也走不动了,便下令安营扎寨好生休整。

    安牧心急如焚,待一切安排妥当,什么也顾不得,跑回到自己营帐。

    城主府的营救安牧并没有参与,王老三生怕她感情用事出了差错,令她埋伏在安济门。她只知道已然得手,一路上却没有机会见自己的亲人。

    “父王!母后!”安牧神情激动,三人见面自有一番言语。

    安牧眼睛红肿,拉住自己老父老母的手,“塞维尔和迦徒呢?”

    楼兰王本来稍微平息的面容陡然凝愁,悲泣道:“那个花不喇强要塞维尔去服侍他,塞维尔性子如火,不肯受这屈辱,土蕃人带她走,她挣扎出来跳了井!迦徒那孩子气不过,当场疯了一般要报仇,可他手无寸铁,便被害了。”

    楼兰王虽有姬妾十余,但膝下仅有三个孩子,安牧和迦徒都是王后亲生,塞维尔虽是个侧妃所诞,但姐弟三人感情一向深厚。安牧骤闻噩耗,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她拔出腰刀茫然了好一阵,又忽然丢了开去,哭道:“是我没用!当初就该冲进去救你们!一家人死在一处,总比如今死别好!”

    经此劫难,楼兰王身子骨已然垮掉。他拉着妻女的手,“安牧我的好姑娘,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是如何跟唐人在一处的?”

    楼兰本是西域诸国中最繁华富丽的一国,楼兰王本人也是西域中难得的明主。他很快便想到楼兰若想复国,离不开大唐的提携。安牧能得唐军相助,便是他此刻不得不问清楚的。

    安牧抹掉泪水,顿了片刻,将这几月的经历挑出重点说出,末了长叹道:“忠国公信守承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不能负他。待女儿将你们送去安全的地方,就回他身边,助他平定安西。”

    楼兰王妃见她略有羞涩,诧异问道:“可我听说那位国公已然娶妻,还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小女儿啊。”

    安牧忙道:“母后您乱说些什么!女儿如今怎可有此杂念?我楼兰毋需复国,还有众多子民被土蕃奴役,女儿不成此事,断不嫁人!”

    “可惜迦徒没了,父王,王储人选,您可得定夺。”她若有所思道:“我看叔叔家的长子不错,虽不是嫡出,但他为人勤勉坚韧,是好人选。”

    楼兰王老怀大慰,当即决断道:“安牧,别乱想了。如今的楼兰,不交给你,我还能交给谁呢?父王活不了多久,楼兰能不能重新复国和强大,交给你了。”

    安牧还处于诧异中,楼兰王和王妃互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后继有人的宽慰和希冀。

    楼兰王哆哆嗦嗦从贴身的衣兜中摸出一枚镶嵌红宝石的扳指,王妃牵了安牧的手,夫妻一同将戒指戴上安牧左手拇指。

    “这枚戒指是我楼兰国王身份的象征。于此乱局中,父亲如此自私地交给你,不是为了躲避楼兰王的责任,而是认定你能行。”楼兰王眼光复杂,“何况你与忠国公交好,这于我楼兰复国干系重大。若将来情势有殆,我儿可要记得,忍辱负重啊!”

    安牧见老父老母目光殷殷,带着热切和关怀,她心中涌出一股豪情来,郑重应下:“父王母后,女儿此生定以楼兰兴富为己任!楼兰不复,女儿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