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死我活
恬静的早晨. 每一个村镇都有属于自己的内河.洗衣做饭,灌溉田野,窄窄的河面上河水清澈见底,就像一面碧澄如玉的大镜子,能映出近处的柳,远处的山,以及村镇沿岸一排排泥瓦砌成的房子.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在朦胧的雾霭中,好像手拉着手,就不会迷路一般.内河的中腰有一座石桥,时不时有几只结伴的野鸭从半月形的桥洞悄悄的钻出,在和桥洞小哥哥玩捉迷藏呢. 阿真拖着一具无头尸体,从石桥上慢慢走过.他停在顶点的位置,转脸看了看四周. 大埔庄的中央有一大片空地,平日里是村镇人集会的所在.现如今,这片地堆满了残缺的尸体,臭气熏天,蝇虫肆虐. 几棵水瓶座,漫无目的胡乱行走着.瓶底几根细枝是它们的假腿,看上去颤巍巍的,随时都会断裂倒塌.但它们并不在意,要是断了的话,它们会从身体里,再抽出几根新枝来. 阿真把挡在面前的水瓶座伸手拨开.其余的水瓶座也慢慢挪向两边. 尸体被摔在尸堆上,惊起几只苍蝇,在半空嗡嗡盘旋.躺在这里的男女老幼全部面无表情,他们的脑袋,都被咬掉了. 阿真注视着尸堆,在心中默默清点,一,二,三…水瓶座那点可怜的智能让它们只会杀人,不会埋人.整个大埔庄的尸体都要由阿真来清理,不然大道小巷子堆满了横七竖八的腐烂rou体,很不清洁,走起路来也很不方便. 二十,三十,四十… 阿真的外貌与普通人类很不一样.他头发很短,发色纯白,偶尔有几根灰色的惨杂其间.他的瞳孔是橙黄色,瞳仁又尖又细,下半张脸被红色的面具遮掩住,看不出口鼻的轮廓. 五十,六十,七十… 空地旁边的瓦房屋檐上,停着一只怪鸟.她的毛发黑褐相间,松软油亮,铁钩样的利爪牢牢的嵌入依着物中,抓痕很狠,抓洞很深.而鸟身之上,顶着的却是一颗人首.新月般美丽的黛眉,一双眼睛流盼生辉,秀挺的瑶鼻,粉腮微晕,红红的嘴唇如花般的娇美.这张脸,长得精致极了,也惊骇极了. 阿真抬起头,目光与鸟身人首的妖雀交汇在一线. 八十,九十… 空地边缘的水井上,趴着另一个人影.长长的辫子紧贴在脖颈上,一直延伸到后背.他的脸,准确的说,他并没有脸,只有一张咧开的大嘴,两排整齐的大牙严丝合缝的贴着,看上去在笑,又像准备开始一场撕咬.忽然,他的脑袋咔咔转动起来.然后转了整整一圈. 一百. 阿真缓缓摘下红色的面罩.大火熊熊燃起,吞噬那一百具堆放的人类残骸.火苗在瞳孔中跳动,阿真的双臂笔直的伸出,指向西南两个方向. 日月轮转,时间已至深夜. 大队人马延着野间小径悄然前行.指尖走在队伍的最前端,选择夜晚行军,除了避开酷暑,也能避开耳目.五百主力仿佛一把黑暗中的尖刀,从蝎头蝎尾之间伸出,直插向妖群的心脏.他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指大人,左大人传信儿来啦,他们拍着屁股赶路,已经到梅庄啦!”一个瘦脸黑汉大着嗓门,把飞鸽传来的军情递到指尖手中. 豹营年初就开始解剖西洋机甲的话匣子,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做出来.战场上军情如火,一钟秒就是一条命.日后一定得在阳技安大人面前好好告一状,那帮吃白饭的孙子. 指尖瞄向送信的标将谈纯当,他低着头,挂着笑脸,一副老实听命的样子.实际上,卖脸还是卖命,谁知道他心里的算计与衡量.指尖是无法调动这群军士的,下达指令只能通过这个镇军标头.而他本人,对于不修边幅,言语粗鲁的人,厌恶至极.把所有国士分派在外,周围没有贴心的自己人,不管指尖愿不愿承认,这确实是太过稚嫩,缺乏经验的体现. 他拆开卷成一团的军讯,左不宁,脾气倔了点,办事是利落,一丝不苟. 一个探路的兵勇慌忙回报,连滚带爬的扑到指尖面前.“树妖…好多树…妖…啊!” 两根细枝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向上拖起,伸长的瓶口一下罩住脑袋,然后吐出无头的身体. “布阵,布阵!”谈纯当亮出手中长刀,刹那间几十把火点起,小径照的通亮. “不要慌!” 指尖目光所及之处,水瓶座密密麻麻,野间小径水泄不通. 它们,向前缓慢移动. “不过是些水瓶座.”指尖冷笑一声,他的身侧,多出一柄齐人高的黑色镰刀,寒光闪闪. “趴下.” “啥指大人…”谈纯当莫名其妙. “我只数三下.” 一. 指尖向前一步. 二. 指尖举起镰刀. 三! “趴下!都他妈趴下!”谈纯当一边嘶吼一边扑倒.刀锋贴着他的发髻划过,掉下几缕头发. 死亡巨镰,百人级魂器.其刀锋之利,伤及范围之大,在百人级中首屈一指. 水瓶座群被拦腰斩断,瓶身碎成残枝,掉落一地. “谈纯当,向蝎头蝎尾发信,速向中军聚拢!”指尖一手端起死镰,一手拿出白巾,擦拭刀锋. 他面前的阴影中,数不清的水瓶座伸出枝条,月光透过缝隙,斑驳的打在指尖脸上. 屋里的灯,一直亮着.今晚,不是睡觉的好时候. 史海伊桑来回踱步.周围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别的声响.伊桑的左眼跳个不停,他走向屋门,想用一口户外的凉气,拂去浑身的躁烦. 门被一下推开,一个军士差点与伊桑撞个满怀. “大人,中路刚传来的军讯.” 伊桑接过袖珍的纸卷,是指尖的纹章.果然不顺利吗路线被妖群洞悉了. 伊桑不再多想,发出集结的指令.号角吹起,几钟分后,蝎头庄的镇军列队完毕.伊桑刚想点兵,却发现一个令人头疼的情况. 身边没有将才,无法分兵. “可有国士在列” 一个红棕短褂的小胖子,从队列里举起手. “仇二福,在.” 仇二福,名字没多少印象.史海伊桑看向他臂上的袖章,预备国士.几个下阶都配给了左不宁部…论起对付妖群的经验,这人再不济,也比镇军强些. 好吧.伊桑点点头,传令道,“国士仇二福,你领上一百人,守住庄子各个通路要道.今夜如遇生面孔,格杀勿论!” “哦,好…” 军情不容耽搁,伊桑点起剩下的一半人马以及所有虎营侍卫,从东途大道向大埔庄急行. 刚出庄没几里,煞气越来越重.伊桑不禁疑惑,妖群应在中路全力缠斗,竟还有余孽滋扰我蝎头却见大道中央孤零零站着一人,背对众军,一动不动. 伊桑做了一个停步的手势. “点火.” 火光照亮大道一截.来人身材高大,四肢修长,鬃毛样的辫子,在半空中幽幽晃荡. 野驴.久仰久仰.史海伊桑的双手,腾的亮出一对寡长的铁爪. 身后几个军士拔出长刀,挺身而出,被伊桑拦在身后. “大人” “我来.” 野驴转过脸,咧开嘴角,上下两排牙齿格格打颤.他踏地而起,冲着伊桑的肩膀咬来.那张嘴,一直开到两片颚骨完全分离,牙齿根部的血迹,永远也擦不干净.喉咙深处的黑暗,像深渊,一眼望不到头,无数怨灵在其中呐喊挣扎,此起彼伏. 史海伊桑举起铁爪,野驴的扑咬让他手臂发麻.铁爪划破野驴的舌头,血花四溅.伊桑抓过另一只铁爪,在野驴似人非人的脸上拉开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痕. 嗷.野驴向后一跃. 史海伊桑镇定情绪,斜眼冷对真妖野驴.方才的交手,让他认识到对手的速度与力量,都在自己之上.要想取胜,得拖些时间. “再来.”伊桑挥挥爪子. 野驴蹲坐在地上,大幅度的摆动脑袋,甩起他的辫子.血很快止住了,他又一次张开嘴,瞄准伊桑身体的某个部位. 这只妖,没有痛感.第二回合,伊桑不再把先手的机会让出,而是主动出击.野驴迎头扑来,不避不让.愚蠢!铁爪左右开弓,抓的野驴遍体鳞伤,近身不得. 双方再次退向两侧. 伤口虽多,却都很浅.伤口虽浅,却藏有杀机. 剔骨,十人级魂器.粘血后利度翻倍,若运用得当,能造成出百人级的杀伤。在东土,魂器因为威力太过巨大,居两大禁品之首.只有国士在特定的场合,才能获准使用. 这个场合,就是现在. 几回合的交锋,伊桑已体力不支,颓态尽显.野驴越战越勇,越勇越凶.他一个飞跃跳到伊桑身后,一口咬破背上的钢甲. 呼.伊桑抡开双爪,逼退野驴. 再打下去,我可能会死. 史海伊桑伸手一卸,左臂的钢甲落地.接着是右臂,胸甲,腿甲.盔甲哐啷啷落地,在东途大道响起阵阵回音.众军士皆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局. 野驴再次扑过来,这次他的目标很直接,是伊桑的脑袋.但伊桑的速度更加惊人,在血盆大口即将咬中的一瞬间,迅速下蹲.两条铁爪顺势扎入野驴脖颈,接上一个漂亮的X字分野.先落地的,是野驴的脑袋! 血,从爪尖滴落.镇军纷纷举刀欢呼. 史海伊桑长吁一口气.一个真妖,就如此难对付,要是来了两个… 左膀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 伊桑一惊,左边的手臂,只剩下半截,另外半截,在只剩脑袋的野驴嘴里,不断抽搐. 与此同时.蝎尾庄. 刀油不让孙的面前,同样站着一个人影.一张只有嘴的脸,咧着,像笑,脑袋不时在原地转一圈,甩两下辫子. 不让孙从腰间抽出炭黑的刀,向刀身上喷了一口油.刀在火焰里,变得通红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