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黄粱
斜飞入鬓的浓眉下,那黑瞳近在眼前,宛如七彩锦墨,犀利中仍不失芝兰玉树的清俊。 他凝视着她,两人鼻尖之间不过一掌,彼此可以触及对方的气息。 疏真的苍白面容上,浮现出一道奇异的嫣红,她微微喘息着,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低声道:“请放手。” 仿佛是惊觉自己的逾越,萧策连忙放手,疏真却不起身,只是整了整凌乱的裙衫,踉跄着,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 崖下风声呼啸,有不知名的鸟兽怪啸声,宛如老妇阴森咳笑,云雾飘绕之下,却更觉得深不见底。 风卷起她的衣袂,她静静凝视着云海涛生涛灭,随即跪坐在崖边,轻摇着手中小声哭泣的婴孩,却是一时静默了。 “殿下受惊了……是臣来得太迟。” 身后那道清醇男音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中,却是再真诚不过的歉疚。 疏真侧过脸望着他,仍是默然无语——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心痛如绞。 我……不是你要救的公主殿下。 这一句在她舌尖萦绕,逐渐化为更为苦涩的况味,却在彼此目光相触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强而有力的臂膀,诚挚关怀的语气,以及,担忧怜惜的眼神……疏真心中一暖,却更觉得酸楚,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 一路的颠沛流离、惊恐受难,可曾有人问过一句半语? 她闭上眼,却觉得更加疲惫,好似长途跋涉之人,终于在沙漠中寻得一片绿洲,那般轻松的虚脱。 她真的已经累了。 “殿下……若是站不起来,就扶着我的手吧!” 男子爽朗而毫不掩护的担忧爱护,丝毫不曾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疏真的面色却更加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之下,几乎要落入悬崖。 “小心!” 萧策上前欲扶,却见少女轻轻摇头,雪色素裳虽然破碎凌乱,夜风中看去,却似一只憔悴而仙骨神秀的白鹤,正在危崖边高蹈飞舞。 那样不以生死为意的淡漠,绝望中的清淡凄迷,让人感同身受。 他一时看得呆了,随即,终于忍不住心中悸动,低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疏真低头不语,良久,直到萧策以为她不会开口,她才幽幽道:“皇室现在如何了?” 萧策目光一黯,“全数无存。” 疏真的头垂得更低,整个人都仿佛在颤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望向了深不见底的崖下——一个诡谲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升起,如鬼火,如灿日,不可压抑,不可控制。 她浑身颤抖更甚,身后萧策却是撕下了自己的袍袖,欲上前包扎,却又因她身份贵重,不敢上前亲手包扎。 他踌躇着,却终究走了过来,“伤口的血还在流,且忍一忍痛,我为你敷药……” 并无什么华丽动听的言辞,那样果断坚毅的动作,却因手劲而温柔细致,好似对待易碎的宝物,那般小心翼翼。 疏真感觉着背后温热的男子气息,却更觉无尽倦意,她顿时泪盈于睫了。 她真的已经太冷,太累了…… 哪怕只是黄粱一梦,哪怕只是马上拆穿的谎言,且让她沉溺其中吧…… 她转过身去,微微笑着,将手放入萧策掌中,那样刚毅有薄茧的大掌,却正好将她的温腻细致包裹,珠联璧合一般。 “我站不起来了,萧卿,你扶我起身吧……” 这样一句,默认了身份,却也终于,万劫不复。 此时,正是月华凉淡,静谧一片。 **** 半睡半醒间,疏真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那高崖边的一切,化作无数幻景飞舞,于她而言,却是最鲜血淋漓的讽刺。 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只是,梦醒得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