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疯傻
朱闻顿时想起萧策——在诊疗之时,自己也时晕时醒,虽然与疏真双手牢牢相握,却仍能感到,病榻前那双锐利、沉痛、缱绻的双眸。 他心有戚戚然的点头,却浑然不知父子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殿下众臣有好奇的,有窃窃私语的,这所谓的“贵重”之说,更引得他们浮想联翩。 朱炎端详着自己的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毫无猜忌的端详着他—— “那么,从今往后,燮国就交给你了。” 顿了一顿,他又缓缓的,加了一句,“从今以后,她……也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触及疏真,微微一颤,便再不看她。 朱闻觉得这话透着十分的诡异,不仅听着不合礼数,而且也该是是对媳妇吩咐“把儿子交给你了”,他这么颠倒着说,简直好象…… 他目光一深,却根本不再想下去,反手握紧了疏真的手,对着朱炎躬身施礼道:“父王,儿臣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朱炎觉得他的黑眸闪着耀眼的光芒,刺得自己双眼难受,他偏过头去,只是淡淡道:“婚礼仓促,只怕要委屈你们了。” 朱闻微微一笑,仿佛日光的灿华都凝聚在他身上,“父王不必担心,我们并不觉得委屈。” 他以只有身边的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朱炎凝视着两人亲密互动,不禁闭上了眼。 一切……都结束了。 “磨墨。备纸。” 他一声吩咐,顿时便有人上前服侍。 他心情激越,笔走龙蛇之下,顿时便是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佳儿佳妇。” 众人端详着这墨宝,放在朱闻二人身上目光又有了不同——朱炎给了如此脸面,简直是异数! 他对于这位未来儿媳的态度,简直已经不能用重视来形容了。 疏真主动上前接过,走近朱炎时,她轻声道:“谢谢。” 朱炎看了她一眼,唇边掠过凉薄的笑意,毫无温度,同样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王位,这体面,就算我不给你们,你也会设法夺来的,何必说谢。” 疏真不提防他会如此刻薄犀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垂下眼,仿佛很厌烦看见她,“你走吧。” 疏真接过,诚心诚意道了谢,回到朱闻身边。 这样……就行了。 再多看一眼,我怕自己会忍不住癫狂,忍不住出手,将你强占在身边…… 趁着自己还有理智,就此离开吧。 朱炎如此想着,转身拂袖而去,“寡人累了,你们自便吧!” 留下的众臣议论纷纷,疏真与朱闻站在一起,手捧四字墨宝,一时百感交集,默然站在玉阶之上。 **** 三日后就要举办大婚,对于一位王世子来说,简直是仓促寒酸到不可思议,况且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城中仍未恢复秩序,朱闻忙得脚不沾地,本来就未恢复的身体险些又倒下,疏真只得强制他去休息,自己接过了宫中的一些事务。 论理开说,这根本不该她插手,但是宫中乱成一团,连个做主的都没有——朱炎正在服药静养,竟是一个人都不见;王后那边情况更糟——她神志不清,彻底疯了。 疏真觉得有些蹊跷,多年以来呵护的爱子竟不是亲生,而且心怀叵测,这确实是个重大打击,但这一下就疯得连人都不认识,连走路都不会了,实在有些夸张了。 她亲自去看了,却发觉比侍女说得更严重,王后衣衫不整,不顾众人的劝阻,蹲在地上爬行,一边痴痴笑着,抱着一个枕头,非说这是她儿子。 叶秋匆匆赶来一看,顿时脸就黑了下来,“简直是个畜生!” 他狠狠骂道。 不等疏真发问,他无奈道:“朱瑞不知道从哪学来这些歪门邪道,他给燮王下的是苗疆的蛊虫,要把虫体引出来非常麻烦,我费了整整一日才完成。王后这边他下手更狠,看似只是昏睡的迷药,其中却掺入了能引人疯癫的柯罂,这么着连续喝下来,王后是疯得彻底了。” 疏真看王后将眼泪饭粒糊了一脸,只觉得朱瑞真正是恨到骨子里去了,“他只怕早就知道真相了……” 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冷宫中卑贱的宫婢,而她早已死于王后的虐待与忽视。 知道自己不过是“狸猫换太子”的产物,一旦揭穿,便是天上地下永无翻身之日。 知道这世上,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高贵王后,不过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千万不能惹她不悦。 他还知道了,那被母后忽视苛待的兄长,其实才是她真正的亲生骨rou,自己是从他手中生生偷走一切的…… 这鲜血淋漓的真相,足以让一个幼童崩溃发狂——也许,从小时候起,朱瑞就已经在默然中癫狂了,这股癫狂的力量积蓄到今天,终于酿成了这场大祸。 朱瑞想把燮王变为傀儡,随即取而代之,他想将朱闻彻底绞杀,从此之后再无人会向他索回被偷走的亲情和宠爱,而他最恨的,却是抚养、爱护了他这么多年的王后。 他有多么爱自己的“母后”,就有多么恨他。 爱与恨纠缠到此,光是杀死王后,已经是远远不够了,只有让她发疯,发狂,象牲畜一样在地上爬,胡乱吃着一切能找到的东西,这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疏真想得出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世上的爱与恨,却是比雪峰的冰隙还要深不见底,就如同,昭宁公主对自己的怨意…… 叶秋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身看时,却见朱闻已经站在门口了。 “你怎么来了?” 按照规矩,婚前,两人一般是不能见面的。 “我来接你回去。” 朱闻看见了王后的惨状,他的身躯僵在了那里。 疏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僵硬与不知所措,于是拉了他的手,两人一齐蹲下身来,替呵呵傻笑的王后擦拭着嘴边残食。 朱闻的手有些发抖,只有疏真听见他低不可闻的一句,“母后……” 她的心中一痛,随即覆上他的,稳稳的擦去了王后嘴边的碎屑。 只有这一刻的王后,是宁静而慈和的,她不会再算计朱闻,不会再拿他做朱瑞的垫脚石…… 只有这一刻,朱闻才能喊出这一声。 身旁的侍女已经退了下去,连叶秋不知何时都消失了踪迹。 两人将王后搀扶到床上,看着她吃药静静睡去,彼此都默然无言。 檐外的一抹红色映入疏真眼角,那是筹备大婚的灯盏璎珞,这一刻,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与恬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