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兄妹隔阂
话一出口,黛玉便有些后悔。 一时她又忘了自己现在才六岁! 就是早慧,这年纪谈论父亲的官儿难做,是不是也太过了些?前生的她,六岁的时候,可是对这些东西半点不知的。 然而,让黛玉奇怪的是,没站得太近的侍女们没反应也就罢了,墨玉的惊讶也远比她担忧的程度要轻——至少面上看来是这样。而青玉么,竟是笑吟吟的,看着没半点儿惊诧的样子。 青玉果然有些奇怪。幸而看着心地不坏。 黛玉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不过,青玉的喜悦也就是一阵子的事,她很快反应过来问,“父亲有什么麻烦?” 黛玉想想,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不妨再提两句。毕竟前生她没有兄弟姐妹。固然无人护持,却也不用担心他们的行止。要她说,她是宁可自己没有兄弟,也不想要薛蟠那样的兄弟的…… 不过,话也不能说得太明。 虽说闲杂人等都散了,却不知是否会有特别耳聪目明之辈。这艘船名义上是租来的,人手也不尽可靠。 “……都说盐政一职易贪渎,也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看,想要挑错处。父亲送兄长上京,想来也不会让兄长手中拮据。但若有可能,还是请兄长节俭些。” 在前生,黛玉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之所以轻车简从、行李也没带多少的上京,有一个紧要缘故,就是他父亲的巡盐御史之位。 那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差,若是平常时候,一任盐政也不过就是一年的时间罢了。如今因着某些缘故,她父亲要在那位置上多镇上几年,自不能让人轻易挑错,在官声上看得十分紧要。 虽他林家数代列侯又人丁稀少,积蓄远胜一般王公贵族,撑得起大排场。但民众无知,却不会管你是否是自己以往的积蓄。若看着她父亲车多仆众的送她上京,有心人再一挑事,只怕一个贪渎之名立时就能传出来。 黛玉担忧墨玉在京城繁华之地受了引诱,如那薛蟠一般纨绔起来,影响到父亲的正事,这才不顾年龄,提了两句。 看墨玉的模样,她不知他是否听了进去,可似乎对这事情也是有些了解的。 她话音一落,便见着她的继兄点了头,倒也不端架子的直言道,“这些事情,我自然省得。” 黛玉心中稍松,见青玉似乎要说些什么,她倒是怕再说下去有指手画脚之嫌,引得墨玉心中不快,忙自己转了话题,“兄长这次上京,看来来回很有些时候。我是知道父亲的,想来也布置了不少功课吧?若是日日陪我们出来,不知是否会误了兄长的学业?” 其实和青玉一样,黛玉也是在试探着的。 在家中这样的机会太少,而到了船上,墨玉之前的表现也很冷淡。幸而黛玉始终不曾在他身上感到恶意,这样的试探虽然不能让她心中欢喜,却也称不上让她不快。 不过,显然这样的问题还是让墨玉稍有不快,黛玉倒是心中莫名。 但墨玉显然还是准备答话的。 只是他的嘴不过刚刚张开,青玉在那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语言,再次插口了,“哥哥还有功课的?父亲布置了什么功课?应试文还是诗词歌赋?” 不可否认,青玉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 作为男人,在这个男人为主的社会里当然有优势。可想要出人头地,要学的东西可比女人多多了! 墨玉一听就听出来了,瞥她一眼才点头,“都有。” 青玉忙道,“既然这样,眼前这运河风景如此开阔,哥哥有没有诗兴大发啊?不妨做首诗来看看?” 这么一说,黛玉也瞥她了。 ——这青玉挺会说话的,就是有时候有点不知轻重分寸。如今这样,对做兄长竟看不出什么敬重之意来。到了荣国府还不知会怎样。毕竟是年龄太小…… 黛玉也注意到,墨玉虽然不悦,但看着也没有什么厌恶青玉的意思。 只是她不知他心里怎么想。毕竟这看着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哪怕是她不懂得面相,注意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这么觉得了。黛玉希望,他隐藏起来的不悦不要比表现出来的多太多。 这也是黛玉不知道两人真正来历的关系,才会自动寻找比较合理的解释。 她自然不知道,这青玉“会说话但不怎么知道分寸”,应该算是“穿越金手指”这一类的东西。自青玉穿越过来之后,便觉得脑袋灵敏了很多,口舌也伶俐不少。自然而然的就知道怎么将自己想要说的东西转化成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 ——如果不是青玉先入为主的有了“金手指”的概念,这种能力不如说是青玉这个人本身的天赋比较恰当。 这样的“金手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在21世纪,能在各种处境下都保持口舌便给的人物,也算是稀少的人才了。 问题是,这金手指又并没有强大到让青玉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最合适的程度。一个从道德环境远不相同的时代穿越过来的少女,当初就长得至少不丑的少女,习惯了男性的包容,也不可能对“长兄”这样的存在,有什么天然的敬重。 但在儒家的礼教教育下长大的黛玉理解不了这点,墨玉却是了然于心的。 受着青玉一双大眼睛的注目礼,他在心底轻嗤一声。 对他来说,好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能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彪悍女汉子,一种是温柔娴淑的站在军人背后,能让男人放心上战场的贤妻良母。 当然,如果只是小女孩,他不会有这样的要求。可林青玉是真正的五岁小女孩么? 虽然他也承认,林青玉现在的外表,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但熟知她本质的他哪可能被迷惑?甚至这句话,已经让和她接触不多的他知道了她的本性。 就是那种会无聊恶作剧还自诩为“古灵精怪”的被宠坏的女人! 墨玉自觉自己有照顾黛玉的责任,但对这个同乡,却是升起了一股厌烦之情。于是他冷着脸,相当冷淡的回道,“这样的景色不过寻常,哪来的什么诗性。” 青玉笑了,“只怕哥哥是不大会作诗吧?” 黛玉听了,略一蹙眉,便道,“看这大河开阔,对我们姐妹来说固然是难得一见,但对兄长来说,只怕便是寻常景像了。寻常之景,若非感怀之时,想来也确实是不会有什么诗兴的。” 黛玉本是好心,不愿墨玉和青玉兄妹两个产生什么芥蒂。但没料到,墨玉也早有心对她劝诫一番,听了她之前的话,就更有这心思了。 她不过是话音刚落,墨玉已经接道,“对这空荡荡的河面,有什么好感怀的?迎风流泪、对月伤怀那一套,在我看来,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父亲安排学业,虽有诗赋,却也让我不要看得太重,终究是学着怎么做……事重要。” 墨玉差点儿连“学着怎么做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可在他的眼里,好歹黛玉还是个真正的六岁小孩儿,自觉要是那么说了,未免教训的意味太重,这才掩去了不说。 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现在在六岁小女孩的躯壳里,待着的却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六岁小姑娘! 听他这么说,黛玉立刻就诧异了——怎么听着倒像是在教训我一般?可我虽有迎风流泪、对月伤怀之事,却也不曾“强说愁”啊! 黛玉对这点倒是坦荡得很,身为孤女在贾府的经历,绝不是什么“强说愁”。故此这么一想之后,倒觉得自己多心了。 再转眼一看,只见不知为何,青玉看起来气鼓鼓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她心中摇头,觉得他们兄妹三个的相处似乎颇为怪异,只得再次接过了话去,“虽说‘为赋新词强说愁’之举不可取,但花开月落,潮落潮升,即遵循天地间的道理,难免也应了人的行止、命运。若不能从中有所体悟,只怕诗词也是真做不好的。” 青玉改为崇拜的看着黛玉。 她自己对诗词的兴趣不大,哪怕是上学时学的那些名诗都记不全了。但她还是听过这样的说法的:但凡是诗人,都要有一颗敏感浪漫的心! 黛玉的话文绉绉的,可大致意思貌似是一样的?果然有一张利嘴,干脆利落就驳了那混蛋的话! 墨玉也小小的沉默了下。 他虽然自穿越后记性就变得奇好,但除此之外,似乎是延续了上辈子的天赋,在诗词上的悟性真是不怎么样。而对于这一点,林如海的说辞和黛玉简直是一脉相承的——这或者有力的证明了“黛玉是林如海启蒙”这一点——但现在,他可不想顺着黛玉的话说下去。 恰好此时,运河中央远远的开来了一个船队,那船队足足由数十艘大船组成,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若要知道人的命运、行止,何苦花那时间去看什么花开月落?你看岸边稻田,若换个时候,自能见着农夫春耕秋收的辛苦;再看那只船队,想来是运了纲粮回返的官船,若他们是北上的时候,看他们的模样,只怕还能看出,他们会将农夫辛苦一年的农税,往这河中倾倒多少……若要感怀,感怀这些也就够了。由人及己,只怕还能学到更多的性命道理!” 墨玉铿锵有力的道,“再说,既有感悟,身体力行也就行了。又何苦去花时间雕琢什么诗词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