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事皆变
黛玉很是认真的考虑了一番。 和一个宗室子弟,尤其是和一个几乎肯定要卷进乱局的近支宗室子弟扯上关系,称不上什么明智之举。 可问题是,先是请了他在家里过中秋,之后又一起一路回京,就算是说全无关系,别人可能会信吗? 而这向礼衍的品行,就这一路看来还算是不错。 且黛玉心里明白,若是一切都照章发展,她的父亲在入阁之后,只怕很快就会找机会致仕——免得碍新老皇帝的眼。而她的哥哥呢?虽现在这情形,他是要尽快走科举之路了,不能像之前那般悠哉的准备,可就算是明年开始考乡试,等到能步入官场时,谁又知道要多少年? 在这段时间里,若有个品行不错、立场不会太糟糕的宗室子弟作为……便不说盟友,而是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但是当然,大部分的事情,还要看墨玉。且也要观察向礼衍在之后的作为——这种观察,是她很难做到的。 如她前生,似乎就从没听过“向礼衍”这个名字……当然这或者也说明,向礼衍没有与太孙作对,或者没有卷得太深。 因此,黛玉沉吟了一番,还是道,“若是我们家的麻烦,能请你帮到忙的,我自然记得这番话。” 黛玉这话说得貌似明白,但又有些古怪。 向礼衍稍愣了一下,才lù出恍然之sè—— 第一,“林家的麻烦”,这是说还要看家里的态度。 第二,能让他帮到忙……这多半不是说能让他帮到忙的事情不多,而是说,要看他的立场如何吧? 虽然这番话可能没有那么深层的涵义,但向礼衍虽对世事不大通,却也并不敢那么简单认为。至少,镇虚就不止一次说过,黛玉身上的气运,和她的聪慧。 按镇虚道长sī下里来说的话来说就是—— “倒和她的相貌一般少见。这样一个姑娘家,便是有那样的气运在身,也让人担心她的福运啊!古往今来,太过颖慧了,都未必是好事。” 向礼衍自己对此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但也隐约有所感觉。 黛玉又道,“向公子自己也小心吧。不比姑娘家深居内宅大院之中,只怕公子自身还容易遇到麻烦些。” 向礼衍苦笑一声,做了一个稽首,道,“多谢姑娘提醒。” 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也就不用再多说。镇虚道长便代两人告辞了。而等到走出黛玉的舱房没多远,向礼衍远远的看到舱板上的那几个“护卫”,不由再次苦笑一声。 镇虚道长也笑道,“你是不是差不多该把衣服给换了?” 向礼衍低下头,再再次苦笑一声道,“师叔不必担心。只是,师侄虽然不大通世俗之事,却也知道,林大人的千金上路,有几个将士护卫倒也罢了,有道士也可,但要是有不相干的少年男子,却是不好……等离开之后,也总归要去白云观找云虚师伯说一声。在那之后……” 向礼衍叹息道,“若是没有自己摆明身份,在白云观做一个道士也是好的。但如今,师侄会注意不牵连门中。旁的不说,总不能让师傅难做。” 镇虚道长点了点头,捋髯道,“也好。” 一开始,向礼衍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镇虚是有些不满的。虽也能想得到这向礼衍的无奈,但却让他因为无知而牵连了林家! 幸而,这师侄到底还有些觉悟。 全真不同正一,却是不愿意卷入朝中争斗。而就他个人来说,也觉得佛道两家不该掺和朝政。 可向礼衍若非要仗着自己的出身将人拉上,虽不能影响全局,也终归是个麻烦。尤其是他那师兄,还有当初帮了忠烈王妃和这位师兄忙的云虚! 想到这种可能,镇虚就觉得头痛。 然而,向礼衍这么懂事,一早就给他保证,说是不会扯上全真教,镇虚却又难免为他叹息。 ——这孩子,可惜了。 ※ 岸上,贾家派来的几辆马车已经在那等着了。 如今,京中有不少官员落马,太孙又是个喜欢青年才俊的,自个儿培养的人手要么出了事故,要么还资历不足。林如海将入阁一事,京城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需知这京城中的百姓往往自视甚高,地方官员,便是坐到了封疆大员的位置上,除非权势惊人,也难被京城中人注意。 但京中的官员,尤其是阁臣就不一样了。其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只因都已经是决定国是的核心。 王夫人再是心里不喜,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形下,在明知林如海将入阁而林家的家风是不乘轿的情况下,还如之前那般派轿子过来。 不过…… 宝玉和镇虚、向礼衍三人一踏上岸,周瑞家的就忙领着几个嬷嬷、家丁迎上来见礼。约莫是因为信中不曾说清楚的缘故,周瑞家的一上来,先一叠声嘘寒问暖,随即,仿佛才看见两个衣着朴素的大小道士一般的惊诧道,“二爷,这林家送少爷姑娘上京的船上,怎么有道士?” 宝玉顿时一皱眉,“怎么?” 周瑞家的忙笑道,“倒没什么,老奴只是有些惊诧罢了。林大姑娘素来是个不信神佛的……” “儒者应如是。”镇虚道长皱着眉,甚是冷淡的插口。一边又对宝玉道,“看来你们家倒是门风宽厚。我没出家前,倒只见着商户人家的奴仆,会在外人面前议论亲戚家姑娘的行事。” 宝玉大为尴尬。 周瑞家的曾数次被黛玉落了面子,又知不论如何,王夫人都不会喜欢黛玉。故此才有那样的作态,谁知不过是一句话,便遭道士这样抢白,一张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需知她以往跟着王夫人出门见的和尚道士,哪个不是小意奉承的?从没见过这样的道士! 正要说些什么,宝玉却也皱眉道,“道长说得有理。也是家中门风宽厚,又善待老人,倒是将有些人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道长也不用管她。两位要往白云观去,我遣人分出一辆马车来吧。” 周瑞家的脸上更是紫涨。 然而,宝玉和王夫人的感情就是再生疏,说的话也比她有用。她可以去和一个不知来历的道士吵闹,和宝玉顶撞,却是不敢。 幸而,镇虚摇了摇头,“不用。我们自找马车就是。” 说着便要离开。 但是,向礼衍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看宝玉又看看周瑞家的,皱起了眉,忽地道,“看来那一日的事情果然不错。” 说了这一句贾家人听着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又沉思了小半晌,到底没再说什么,向宝玉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周瑞家的莫名其妙,正有些忍耐不住,谁知那跟下船来的几个官兵也都跟着那小道士走了,她不由得惊骇不解。 宝玉抽抽嘴角——这事儿只怕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是忠烈亲王唯一的嫡子。”宝玉不冷不热的说,“因幼时一场大病,被化去武当山,说是要做道士十二年方可成活。另一位,也是武当山著名的道士,姑父曾经的好友、同窗……出家前也是列侯之后。往后看人衣裳的时候,记得也要看看别人的气度!” 宝玉在贾家,一直都被说是“好xìng子”,此时他放下脸来,又是嘲讽又是数落,贾家的下人却都没觉得惊讶。 不是不值得惊讶,而是她们都被宝玉这番话的内容给吓到了! 忠烈亲王的嫡子! 这些家仆下人,对立场、派别之类的东西可没有多少了解。这样高贵的身份,如周瑞家的,想到自己可以说是冲撞了他,就近乎吓得面无人sè。 哪里还顾得上在宝玉面前分辨? 宝玉见她们如此,心里也实在是叹息不已。向礼衍之前那话太明显了,摆明了是在说,那蛊虫用以分辨气息之物,是从贾家流出去的嘛! 这一点,宝玉自己也早就料想,哪有反驳的余地? 贾家内宅如今的情形,实在是急需整顿。可惜,迎春却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照他目前的观察来看,连宝钗也未必有那样的勇气…… 宝玉皱眉越过周瑞家的,对跟着的一个媳fù道,“车子即都备好了,那就隔开人,去请两位林姑娘下船。两位林姑娘的行李也都使人搬好。是了,记得姑父的信中说过,林家有几个管事要跟着上京,安排好了住处没有?” 周瑞家的这才恢复了点儿精气神,却再不复先前之态了。忙小心翼翼道,“回禀二爷,老奴只是奉命来接二爷和两位姑娘。管事的主处,该是琏二奶奶安排。老奴尚且不知琏二奶奶是否已经吩咐了。” “这就不用了。” 宝玉身后,忽地有一个声音说到。宝玉有些诧然的回头,却见文质彬彬的林颂和一脸机灵的任广照都已经下了船。开口的正是林颂。 也不知他们是否见了之前的事,林颂的双眉微微皱起,向宝玉行礼道,“这次我们过来,是要为林家治办产业。难免日日都要奔走,若是寄住贾家,只怕有些不妥。我们还是自行寻找住处便罢。” 任广照也立刻就点头赞同,“正是如此。” 宝玉在船上和他们也相处得甚好,但如今他们的态度显然生疏许多。而且,周瑞家的虽然向来看着王夫人的脸sè行事,今日也未免过于鲁莽。 宝玉一皱眉,并没有强求什么——凤姐在某些事情上的胆量,他也一样深知。 但是…… 宝玉忽地问周瑞家的,“我们在路上,总是难免消息堵塞。听说舅舅在北边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