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决断(二更)
京官们的联名上奏,理所当然的被太孙拦了下来。 那次林如海提起禅让,太孙立刻坚辞,而在他的辞告下,皇帝不置可否,没做任何反应。 此后,太孙也就当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但现在,显然不可能当做没发生了。太孙第一次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相当严厉的斥责了那些上奏的京官,表明自己只愿意以孝动天,在祭天时祈祷皇帝痊愈。并命诸臣不可陷他于不孝之地。 为此,他还耽搁了摆驾出宫、前往太庙的时辰。 然而,被斥责的京官们,并没有任何一个感到沮丧。 在所有人看来,太孙的这番作态都是必然的、应该的。三请三辞是基本态度。要是他那么安然接受,那才不像话。 于是,太孙摆驾太庙之后,京城之中可谓是暗潮汹涌。尽管依然借着年节的理由,却已经没什么人关注年节中访亲拜友等事。 而若是单说贾家,薛姨妈乃至于王夫人都有些忧心的等待着王子腾的反应,然而,王子腾直到这一天为止,却甚至没登过贾家的门,当然也没有自己宴请宾客。 同样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之一,也得到了太孙信任的他,在这个时候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因为皇帝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可皇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太孙自己从斋戒的地方跳出来,拦下了那封的奏折,却没可能就这么瞒住皇帝。现在的皇帝已经在皇位上差不多坐了二十二年,期间一直内外强敌环伺。他能在病重的时候依然掌握朝局的大走向,又怎么可能连一座小小的皇宫都没经营好? 任何进了皇宫的东西。都不可能真正的瞒过他。 这一点,王子腾知道,林如海当然也很明白。这几日里,有不少曾经的同僚找上门来,言内言外的意思,都是让他领头,再进行一次。但林如海全部都推掉了。 在他看来,他已经把事情揭开。这就足够了。接下来简直可以说是“天子家事”。虽事关社稷,但牵扯到一个“孝”字,难道还能逼迫皇帝退位吗? 这一天夜里,林如海自然也和其他要参加祭天的官员们一样,早早的离开了宅邸。祭天一事,不但是朝中最重要的节礼之一。也无疑是最辛苦的节礼。 如林如海这样只需要参加的,无疑已经是轻松的了。 但这个晚上,依然注定了熬夜。 不过。即使不是这样的礼节,大概也有许多官员无法产生睡意吧。只是,这些本来打算祭天当日的官员们,却碰到了预料不到的事态…… 黛玉身为女眷,便是生于盛唐,也唯有成为皇后,才有可能参加这朝中的大礼。是以,虽知道这祭天的细节极为繁琐,仪式十分盛大,也没有什么想头。 对她来说。这一年和父亲过了个团圆年,便是局势再动荡。年货再不足,也十分让人满足了。 要知道前后两生,她加起来竟追忆不到任何一个阖家平安的年节。 再来,黛玉虽学了很多东西,心中也有自信。但真正上手掌管家务琐事,这也还是第一次。更何况。不管是如今做了媳妇的朱鹭朱鹮,还是紫鹃雪雁,也都没有辅佐的经验。 人手少、年节简朴,这也让她得以循序渐进,不至于一下子就被大量的琐事、杂物冲昏了头。 这一日林如海一早走了,黛玉也并不得清闲。 虽这个年节不打算遍请亲友,贾府那边也总要照顾到。然后还有个上元节。 可是,她显然是不可能按照自己原本的计划过完这一天了。她才在官邸西边的暖厅将宅中的一些细节琐事给分配完毕,便听见雪雁惊奇的喊了一声,“大爷怎么进来了?” 黛玉立时就吃了一惊,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虽按照他们家的商议,家中不用太顾内外,但林墨玉可不是一个喜欢往后宅逛的人…… 莫不是父亲出了什么事? 心中终究惦记着父亲在前生的遭遇,黛玉一下子就想到了颇为可怕的地方去。幸而,快步走进暖厅里的墨玉虽然神情古怪,看着却不像是惊慌或者悲恸。 “舞乐出问题了。” 林墨玉简单明了的道。 “什么?”黛玉还有些不解。 “祭天时的舞乐出了问题。”林墨玉多说了几个字。而这多出来的几个字,简直可以说是惊悚!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乐可沟通天地,可以说是祭天里最重要的几个环节之一! “出了什么问题?”黛玉简直有些不可置信。 就算是哪个人想要在祭天的事情上膈应太孙吧,在牺牲之类的地方做点手脚不好吗?手脚太大了,难道就不怕反噬自身? 不过,林墨玉显然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种事,一旦发作,自然会立刻传遍京城。 “听说是一开始的时候就声音有点古怪,调子有些怪异。很快,就在太孙进行献祭的时候,连续好几个乐器出了问题。” 黛玉听见真是如此,也不由得哑然半晌,这才问道,“后来呢?” 林墨玉露出个古怪的笑容,“还能怎样?受损的乐器当然不能用下去。察觉到乐器有问题的也不敢再演奏了。据说的声音至少小了一半。” 黛玉听得连连摇头,深深蹙眉,“父亲在场,也不知道怎么想。不管是谁所为,都……” 黛玉再次摇头,却到底没有说完。 在她看来,自然是太过了的。可她想到前生所见所闻,却也知道,有些人是真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的。 ——对万千百姓的生命都不在乎的人,会真的在乎礼乐吗? “这么一来……”林墨玉到底也不是来幸灾乐祸的。说到这里,他的古怪笑容也收敛了,“保不定就要有人上奏,说太孙失德,不为上天所喜了吧?” 如今墨玉是很明白了。在这个年代,不管什么都能和“天意”联系到一起。各种天灾就不用说了——也亏得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大灾——祭天时出的问题,当然也是一样! 黛玉对墨玉的问题,也是默默点头。 墨玉于是顿了一顿,走到了一边坐下喝茶。黛玉也重新坐下了。 如容华、紫鹃、雪雁,则都默不作声。 若是按照她们以往的观点,这种事和作为内宅闺秀的黛玉实在是没有半点关系。经过了这么些事情,她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那就是,他们家的姑娘,和普通姑娘的差别太大了。 既然会屡屡被叫进父亲的书房,那么,兄长过来谈论朝廷里的事情,也算是正常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 墨玉心知林如海暂时是回不来了,且他也不得不承认,黛玉在朝堂的事情上,有着十分的敏锐。 ——既然都到这里来了,又何必矫情? 墨玉苦笑一声,还是求证道,“父亲应该无事吧?” 黛玉反问她,“哥哥你不是很明白吗?”说着,黛玉再次摇了摇头,“我倒是挺不明白的。” 祭天出了问题,是一定要给一个交代,一个说法的。 这就和禅让的事情一样。 忠顺忠烈之所以没反应,是因为这事情只要明白的拿到面上来讨论,就一定要给个说法。反而是当做没发生的话,他们可以另外动手脚——“监国犯错”和“皇帝犯错”是两码事! 前者可以撤监国,后者难道能撤皇帝吗?又不是乱世…… 而且,禅让只要提过一次就可以了。这么拖下去,只怕皇帝和太孙之间,也会产生隔阂…… 不过,祭天出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恋栈那个至高的尊位,可他应该也很明白,做太上皇,至少比太孙被搞下去的好。当然,如果能查出乐器出问题的根源就更好,可若是没有那个时间…… 墨玉和黛玉虽然事实上做出了一样的判断,但是,自家父亲到底是第一个提出禅让的。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两人都忍不住忧心。 只看墨玉忍不住来找黛玉求证就知道了。 以他素日里的性格,这实在是难得。 是以,墨玉坐了一会儿便自离开,去了外书房。而黛玉也没有那个心思在厅中久待了。只是在这时候,她也不可能说自己出门去打听,只能时时等着墨玉找人到外面打探的消息。 幸而,由于这么横出一杠的关系,京城里的紧张气氛没有延续太久。 不过是下午,消息就传了回来—— 太孙坚持完成了祭天的所有仪式,最终返回了奉天殿,照常举行庆成礼。果然,这时候有人跳了出来,说太孙失德,不得天心。但是,还不等太孙做出什么反应,皇帝便在李深的搀扶下亲自到了奉天殿,说是“天若不喜,罪在己身,无力社稷,却不知效仿先贤”,竟是同样以“天意”为名,立时做出了禅位的决定! 当初,能够联系还是四皇子的忠顺亲王对二皇子下狠手的皇帝,在关键时刻,也从来都下得了决断!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