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河山血仇
行宫正殿。 弘治帝坐在他的皇帝宝座上,脸色阴沉。礼部的几个臣子、一干宗室子弟和有官身的勋贵子弟、重臣子弟分列两旁,基本上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就是差点儿在眼睛里写明白了“我看好戏”的瓦刺使节,都聪明的低头做出了掩饰。 ——他们是硬赖进来的,打着关心上国皇帝的名头。要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端倪来,只怕那皇帝如今真能把他们赶出去! 而在大殿的中央,几个京营的将领一个个噤若寒蝉的跪在那里。 他们没法不噤若寒蝉。 这次的事情,不管怎么推脱,都肯定是他们的责任更大!羽林卫才来了几个人?金吾卫又才来了几个人?加起来只怕一个山头都没法彻底围住。 猎场那么大的范围,封锁四周的,全是京营的军队! 而被刺客潜入,当然是他们的责任更大! 当然,若是可能,他们也想推卸责任。虽然推给羽林金吾不行——皇帝不会买账——可京营里真正负责细节的还是那些百户、千户……谁能保证都是皇帝这一边儿的? 那么大块地方,有那么一个两个手稍稍松点,就可能把刺客给漏进来了…… 可惜,单是皇帝的表情,就让这些京营将领不敢轻易为自己争辩! 那日本来的使节,一赶到行宫就忙忙的上前请罪,说绝不是他们日本人行刺,又自告奋勇。要帮着陆云松等人去检查尸体。 现在皇帝的意思,明显是要等到出个结果,再来讨论其他。 可是…… 京营的几个将领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要什么结果,才能让皇帝对他们网开一面? 沉寂的气氛延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弘治帝当然知道,在女眷那边也有很多需要安抚的地方。可他现在委实半点心情也没有。再者,也还有皇后和贤德妃。 ……经过这事情之后。元春是肯定要受罚了。 弘治帝在等着消息的时候,脑袋里没转什么闲事,却还是想到了这一点。他其实很清楚,元春并没有什么过错。就是他自己这边,若不是有个小姑娘及时提醒,只怕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重伤、破相、被掳……这些事情,一定要有人给个交代! 众所周知,吴贵妃是不管事的。那么。责任就只能由元春挑起来。 想到这儿。弘治帝也不由皱眉。他昔日里宠爱吴贵妃,不只是因为她生得娇柔、懂得撒娇卖痴,又懂得以诗文希合上意。还同时因为她的不管事! 宠爱她,没有任何后宫干政的危险。 但现在看来。这完全不管事,也不行啊。真要后宫帮上一把的时候,什么都做不到。若是吴绚稍稍管一点事,那观望台上的情形,都会好上不少! 若是担心后宫干政……如今他还年轻,也不是没有制衡后宫的手段…… 就在弘治帝的心思稍稍偏移之际,金盛、张滦和那个日本使节鱼贯回到了正殿。 金盛曾行走江湖,张滦对倭寇颇有了解,加上一个一脸委屈自动请缨的日本使节,他们是检查尸体的主力。 不过,这个时间比弘治帝乃至于其他人的预想,都要短了那么一点。 而且这几个人的神色,都有那么一点点古怪。 弘治帝的眉一皱。 张滦却抢先明目张胆的给了金盛一个眼色。 金盛无奈,赶在弘治帝发火之前,抢上前先跪秉道,“陛下,经过臣等检查,那两名劫持女眷的匪徒,乃是岭南有名的流寇,臣的属下,有人见过他们的海捕文书。” 弘治帝挑挑眉。 他听出金盛的语气中那几分未竟之意,却也没有追问。这种事,他其实猜得到一点。那两个匪徒,有相当的可能是采花贼吧。 那不怎么受约束的江湖中,确实是有些胆大包天的采花贼,以yin辱大家闺秀为荣。但大家闺秀平日里身边丫鬟嬷嬷无数,深居高门大院,可不是采花贼能轻易得手的。 若真是如此,金盛确实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 弘治帝放过了这个。 大殿上的人,其实又有多少不是心知肚明? 就算是猎场之上,容易逃脱。有这个胆子冒犯天威的匪类能有几个?敢冒犯天威,偏又只是掳走姑娘的,能是什么人? 不过,等金盛接下来的话出口,所有人都把心里的那些多半有些污秽的心思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金盛小心翼翼的道,“剩下的刺客,我们几人都检查过了,若论相貌,东瀛人与我华夏之民也差距不远,单看五官无法分辨。他们的身上,多半都带着东瀛忍者常用的武器。但要说最明显的特征……在所有刺客的脚板,都刺着四个字,经过分辨,显然是自小就刻上去了的……” 还算胆大的金吾卫指挥语气分外的小心翼翼。 弘治帝皱眉,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什么字?” 金盛道,“请陛下恕臣不敬,那四个字是,‘河山血仇’。” 正殿上顿时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呼。 能和当今皇帝说一句“河山血仇”的……或者只有两支人马。而这其中,就是蒙古人,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如今的河山,本就是汉人土地。 而另外一支人马…… 在抑制不住的惊呼之后,就是那些宗室子弟也纷纷反应过来,又忙再次摈气收声,低眉顺眼。 就是荒桀骜如向礼轩都不例外。 因那四个字若是真的,那只可能是来自一系人马—— 当初,惠帝被成祖夺了江山。城破之时,亲登金陵皇城的城楼之上,痛斥成祖,然后举火*。连着所在城楼都给烧了个干净。 那委实是让打着“清君侧”的幌子起兵的成祖尴尬了好一段时间。 但也正因如此,大军收拾残局、清理宫廷的速度,难免就慢了一点,后来才注意到。本来无子的惠帝竟有一个嫔妃在当夜分娩,生下的孩子,借着惠帝争取的时间,被送离了宫廷! 成祖愤怒之下,自然是派人追查、暗地里追杀。 到底成功没有,成祖自己也不知道。 倒是惠帝留有后人的消息,慢慢的传播了开来,成了全国上下,举国皆知的“秘密”。 不过后来。当今的太上皇继位。亲生兄弟才是上皇最大的敌人。对惠帝后人的追查,自然就慢慢淡了下来。且基本也是认为,不至于成为祸患了。 谁知道。又是数十年过去之后,一句“河山血仇”。勾起了所有人的回忆! 张滦冷眼旁观。 一阵惊呼之后,就是一阵死寂。死寂之前,还不乏强行闭嘴时咬到舌头的“嗤嗤”声。看起来就像是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的被震惊到了。 但是……真有那么简单吗? 诚然,前生的时候,一直到死,他也没听说过惠帝后人重现的消息——成祖这边几代的传承下来,就算真的有那么批人马重新起兵,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了——但对这样的势力是否存在,张滦却是毫不怀疑的。 ——就因为惠帝后人已经很难掀起什么大浪来了,所以,就算是没剩下什么死忠,只怕也会有人扶起一批“死忠”出来! 不说别的…… 张滦可不相信,若仅仅是惠帝死忠,如今居然能有神不知鬼不觉闯进京营防线的本事。哪怕他们学了东瀛忍术。 ——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大家都一无所知!? 但是不管是不是一无所知,大家反正都是保持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出人预料的,由著名纨绔子弟向礼菡打破了沉寂。 “和江湖匪类混在一起,掳掠大家闺秀……”向礼菡一脸愤愤然的不屑道,“就这种行径,竟也好意思写什么‘河山血仇’之类的话,这四个字沾染上那番行径,真是受污了!” 虽这向礼菡从里到外的透出一种“怜香惜玉”的意味来,但不得不说,这话实在是太合弘治帝心意! 他的心里,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过稍稍一愣,弘治帝便冷笑一声,“说得有理!干出那等匪徒行径,竟也好意思说那四个字?懿文太子若是泉下有知,也必然羞愤难当!朝廷断不能忍此羞辱。立刻遣人传谕内阁,令他们好好商讨一番,尽快遣人追查!” 真不愧是自小被当做未来皇帝培养的啊! 看着一脸正气的弘治帝,向礼荆都不免在心中一叹。 惠帝,是当今太上皇的追谥。而懿文太子,却是成祖当年的“确认”——那时候为了巩固位置,成祖直接就否决了惠帝的帝位。 弘治帝用了“懿文太子”的说法,很难说他错。 可立刻就因为那四字而扯上这懿文太子,坐实了那位的后裔与江湖匪类勾结,行不堪之事的事实,这用心可就……有点儿不堪了! 掳掠大家闺秀…… 这种行径做出来,可真是辱及先祖。再说什么河山血仇,还能引起半分共鸣么? ——那个韩奇,也实在是坏事! 不过,一般人可不会和向礼荆有一样的感想。随着这些话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皇帝的心情明朗不少。 礼部几个臣子战战兢兢的对视一眼。 刺杀之事,他们是不好说话的。反正推到懿文太子后人身上的话,对朝堂没半点坏处。可除此之外…… 刚接替了石逊位置的礼部左侍郎到底资历浅薄,咬了咬牙,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