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戏
苏婉儿斜睨他一眼,不理会他的鄙视,径直下了车。 其实按照世俗的判断,她也不知道那位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当时初见,那位就在执行私刑。并且,依照苏婉儿看来,那个滚下楼梯的人凶多吉少,多半是不能活了。 倘若如此,拿世俗的标准来说,他就是个坏人。可是,不管世俗标准如何,在苏婉儿这里,从不认为那位是坏人。他是她心里的秘密档案,甚至在苏婉儿看来,他比很多自诩的道德君子要高贵得多。 当初,她撞破的是那样石破天惊的事,如果他大恶,大可以取她性命,让她的生命戛然而止,但他没有;后来,两人相处,他没有掠夺她的清白,做以强凌弱的事,只是那样现世安稳地相处,只字不提初见的事,让她得以缓过气来;并且在相处中,他虽然很少说话,但他教她很多。 至今,她依然记得那个午后,日光骤然隐匿在乌云后,整个拉严窗帘的屋子更暗沉。他半卧在沙发上休息,她在一旁静默。 他忽然就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你不要以为你自己很强大。” 苏婉儿正在默背即将要考的古诗,忽然听到他说话,不由得抬头看他,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那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男人跟女人的力量悬殊是自然界的规律。你乱跑遇见坏人怎么办?”他忽然说,语气里有些许的生气。 苏婉儿似乎是知道他指的是这次贸然闯入酒店后楼梯的事。于是,回答:“我以为酒店不会——” “以后,陌生的地方少去。酒店。夜总会、酒吧诸如此类的地方,就是KTV也少去。”他说。 苏婉儿低了头,她想起前不久自己还去KTV找过大哥。 “可听清了?”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哦。”苏婉儿回答,有些敷衍,因为那些地方她原本就不去的,可是有万不得已的事需要去,还是需要去的。而她是个重承诺的人,不可能答应了他,又不做到。于是,就这样敷衍地回答。 “别不当一回事。现在坏人很多。”他又说。 “嗯。我知道了。”苏婉儿回答,觉得这一天的他跟前几天的他很不一样,至少明显是话比较多了。 “好了。来练习一两招。平时自保一下也可以。”他忽然站起身,径直走过来向她伸手。 苏婉儿犹豫一下,将手交到他手中。那一刻。苏婉儿有恍然的错觉,仿若这场景在哪里见过,将手交给那一个人。 然而他真的只是交她如何对付一些sao扰。以及必要时如何自保。他教的招式很简单,但练习起来很难。她跟他在那房间里练习了好久。 他的要求很高,苏婉儿完全觉得这家伙是军事化在训练她。到后来,她练得骨头都扭得疼。他还不让她休息。 直到晚上九点,她只练了三个动作。刚吃完饭。明明是想要到医院去看mama的,可是她吃饭时就睡着了,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已经天明。她在他的床上,而他则睡在沙发上。 这一天也是练习,又多了四个动作,练习一直持续到晚上,苏婉儿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他却说:“记得,以后要多加练习。这几个招数。加上你的悟性足以自保逃脱了。” “哦。”苏婉儿回答,只想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自然吃完饭后,她立马就躺了。等醒来。再不见他。他只留了简短的一行字:我走了。 什么都没留下,什么多余的都没有说。当时。苏婉儿看到那三个字,一下子就哭了,最初是无声的,继而是蒙住被子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许久以后,她冷静下来,想起那时,暗想也许当时哭的是他只说他走了,没有告别,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丁点的希望。 他之于她是好人,是上天的恩赐。是的,苏婉儿一直认为遇见银座八楼那位是上天的恩赐。他教给她许多,也给予她一段没有恶滋生的童话式的相遇。 她记得曾有人说:一个人的福分不单单是不受苦,也包括不遇见恶。 “瞧你想什么,这样出神?想你的那位心上人?”叶瑾之问,将车门“嘭”地关上,势大力沉地发出响声。 苏婉儿这才将思绪从银座八楼收回,淡淡地扫他一眼,说:“是啊。” “既然是心上人。你如今这个境况,也没见他来拯救你。”叶瑾之十分语气神色皆不屑。 苏婉儿略一笑,并不想多跟他谈那位,毕竟两人一个是卫戍队长,另外一个看那作派,怕得是沾了黑了。 想到这里,苏婉儿突然动作一凝,因为想到银座八楼那个可能是道上的,那么朱雀令可能是他发的么?对了,他说的是普通话,似乎带了一点点南方的尾音。嗯,声音和叶瑾之很像,只是比他还要清澈一点点。 如果是他发的。那么,他是在找自己。想到这一点,苏婉儿忽然觉得心有些乱。暗想:这朱雀令的事,必须要搞清楚。 “怎么?让我说中了?该不会你都二十多的人了,还在幼稚地搞什么暗恋吧?”叶瑾之说。那神色真让人有想抽他的冲动。 “我个人的事,为什么要向你说?如果感情是真的,哪一种形式都可以。你这样鄙夷,说明根本就不懂爱情。”苏婉儿反唇相讥,并且觉得不该继续跟他纠缠这个问题,于是问:“你带我来这地方做什么?” 放眼望去,破旧的胡同,那边是四合院,恍然间,像是回到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了。 “做衣服。”叶瑾之说,然后示意苏婉儿挽住他的胳膊。 她懒得理会,假装没看见,问:“裁缝铺在哪里?” “前面。红漆大门那个。”叶瑾之回答,见肢体语言暗示不见效果,立马就提醒:“我跟老裁缝预约,说我带妻子过来,做中式礼服、回门装以及日常的一些衣衫等。你总得配合一下吧。” 这人的要求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在陈家和叶家人面前演演戏就是了,现在到裁缝铺子还要求演戏。没门。苏婉儿扫他一眼,沉声警告说:“叶瑾之,别我给你架梯子,你就真上房揭瓦了。适可而止,演戏也要分场次。” “不好意思。这一次的合作。全年无休。”叶瑾之一把抓住她的手,拽在手里。苏婉儿厌恶地挣扎,想要挣扎开,可是叶瑾之自作主张,跟她十指相扣。却是如何也挣脱不开。 “放开。当初说好合作的。你不许随便碰我。还有,刚你耍流氓,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苏婉儿咬牙切齿,若不是这人是特种部队出身,她可真是出手教训他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好好的心情。就被这人破坏殆尽了。 “只是说合作演这一场戏,没有说过不触碰身体。演戏为了逼真。还不是要牺牲初吻什么的。”叶瑾之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极度的欠抽。 “叶瑾之,我现在毁约。”苏婉儿气急了,愤愤地说出这句话。 “不行。”叶瑾之脸色一沉,整个神色全是肃杀与愤怒,十分吓人。苏婉儿看那脸色,心里微微一颤,没来由的心惊,这人似乎真生气了。 “有什么不行?你这样得寸进尺。屡次犯规。”苏婉儿说,只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单薄。像是南方初冬早晨水坑里的薄冰,一碰就碎。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爷爷不能激动。而且,我告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战友等。你现在要退出?”叶瑾之一字一顿,咬着切齿的。全然不像他平素里的冷面。 苏婉儿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这会儿倒是让自己陷入僵局骑虎难下。若是依从他,自己倒是失了颜面,日后,他就更嚣张;若是不依从他,这又不知道如何收场。 于是,静默。午后日头很暖和,从胡同口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苏婉儿低头看到地上的影子,头略略触碰,这让她无端想起他猝然而至的亲吻,脸一下子guntang起来。暗想: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赖,还偏生说得什么都有道理。 “陈敏华,我说了不可以。”他忽然说。 苏婉儿出于本能反对嘟囔一声:“你发了请帖,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的颜面,也跟我没关系。” “你再说一遍?”叶瑾之声音沙哑,咬牙切齿地低头过来。 “我不是你的下属,不接受你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苏婉儿抬眉斜睨他一眼。就是这一眼,她似乎从他神色上看到灾难的气息,心里大惊,就要往后退。 叶瑾之像是气坏了,一把抓住她,似乎就要狠狠亲吻下来。苏婉儿急中生智,利用以前银座八楼那位教她的手法,倏然一蹲身,就要从他腋下猫过。谁知道他像是知道一样,一下子堵了她的退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恶狠狠地说:“陈敏华,你别任性。” 她不动,就静默在他怀里,闻见好闻的熏衣香,心里是空落落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缓缓将她放开,语气缓和下来,说:“你放心,我对你没那方面的兴趣。所以,不会碰你。但是在外面,为了演戏逼真,有些触碰是必须的。” 他这样说,真是苏婉儿想要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婉儿觉得心里有些微微的疼痛,像是心被揉成小小一块,有褶皱的伤痛。 “好。但是不要太过分,今天你耍流氓那事,我希望不要再出现了。”苏婉儿整理衣衫,神色与语气都恢复到淡然。 “那不是耍流氓。是陈丽真在楼台上。”叶瑾之回答。 苏婉儿不理会,径直往胡同那边走。叶瑾之走过来,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苏婉儿也不再挣扎,反正挣扎了,他还得会想办法握在手中的。 两个不相爱的人牵手往胡同里走。一直到胡同尽头,红漆大门,便是老裁缝居住之所。叩了门环,有年轻女子来开门,穿了一身碎花的旗袍棉衣,外面是一件复古的米色风衣。那女子瞧了瞧两人,盈盈一笑,问:“可是叶瑾之先生?” “是的。我跟张老先生预约过的。”叶瑾之态度十分恭敬。 苏婉儿则是打量这女子,长相一般,但配上那一身的衣衫打扮。倒像是从画像上走出来的江南秀美的古典女子。这衣服当真是好看。 “嗯,爷爷让我来门口候着两位呢。快请进。”那女子抿唇笑,然后将大门打开,让两人进去。苏婉儿这才看到这红漆的大门分外门和内门。刚才女子就站在外门。这会儿往里走,穿过外门进去。就是一间屋子,穿过这简易的屋子,便是看到照壁。转过照壁。这才看到古典的房子。原来这并不是京城式样的四合院,倒更像是古典的大户人家。 那女人引两人走到正厅,只见有位老者,须发皆白。拄了拐棍立在正厅,看到两人进来。一脸笑,眼眯成缝隙,说:“叶先生来了。” “是啊。当初就说会麻烦您老人家的。”叶瑾之态度十分恭敬,说话似乎也很有礼貌,通情达理。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就对自己从来不柔和,对自己说话那样欠揍?苏婉儿在一旁看他表现,又暗自使劲要抽出手来。他倒是任由她任性,放开了她。手得已自由,苏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是救了秉信的人。又让他迷途知返。这份儿就是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报答不了的。”老者行礼,那眼神就顺着扫视过来,一脸的笑意。说:“这丫头生得很好看。气质也娴雅,却不乏大气。相得益彰。佳偶天成呢。” 这老人家怕也是说说好听话。自己才不可能跟这人相得益彰,佳偶天成的。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在赞美自己。所以,苏婉儿只是配合叶瑾之妻子这一身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羞涩。叶瑾之倒是趁势揽过她的肩,说:“这丫头,就是赌气,把头发剪了。” “嗯。丫头生得很古典气质。若是头发留起来,必定更美了。”老头也说,只是淡淡地看看苏婉儿,便很有教养地移开视线,在一旁询问叶瑾之需要什么样衣衫。 叶瑾之根本就不问苏婉儿的意见,径直就说回门装两套、中式的新娘礼服四套,要求样式花色皆不重复,并且还有平时穿的古典旗袍等六套。 老者听了听,说:“手工做衣服这种活计急不得,你对这丫头宠爱,自然可以。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先做新娘装和回门装。一周后来试衣,若有需要改动的,再做改。你看,跟你的婚期是否冲突?” 叶瑾之摇摇头,说:“你尽管做,我婚期将近,但也不可能在一月之内。” 老者听闻,连连说没问题,还赞美苏婉儿一番,说她的气质与长相激起了他做衣服的斗志。因为他很想看看古典的衣服穿在这样古典气质的女子身上,到底是怎样一种灵动。 “衣服是有生命的。会选择主人的。”老者说,一脸哲理的智慧。 苏婉儿只在一旁应声。末了,老者又叮嘱苏婉儿蓄发,即便不能在结婚时留很长,但再长一点点,就能凸显那份儿气质。 “再不济,给弄给假发戴一戴。婚礼可不能延后。”叶瑾之在一旁建议。 “这敢情好。”老者哈哈大笑。苏婉儿倒觉得百无聊赖,好在叶瑾之似乎体察到她的不耐烦,并没有留在那里跟老者喝茶。于是比了尺寸,两人就走出来。 默默无言地牵手走过胡同。苏婉儿觉得这场景真是很文艺。这样古老的胡同,两个人牵手走,这该是多么刻骨铭心,前世今生的事。可两人是演戏、是合作,偏偏没有爱情什么事。 这一次,叶瑾之将她塞进副驾驶,亲自为她绑了安全带,直起身的时候,两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视,于是彼此相看了片刻,叶瑾之终于垂了眸,转身到另一边上车,绑安全带,发动车子。 “一会儿去买喜糖,请帖。你跟我要负责填写。另外,我希望你暂时搬离陈云华的别墅。”叶瑾之将车倒出胡同口,忽然说这一句。 “为什么?”苏婉儿立马问,她下意识里反对他的提议。 “那也不是你的家。你如今是我的妻子,要住到我的地方去。”他提议。 苏婉儿也知道他在京城有好几处房子,别墅也是有的。不知道有没有许仲霖的宁园那种规模,但终究是有好几处,并且定然也不是普通的房子。但那跟她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因为自己不是他爱的人,他也不是自己爱的人。原本,她也没打算跟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何况京城还有严清雅。每一次跟叶瑾之相处,苏婉儿都觉得严清雅阴森森地站在他们之间。 “你这提议,倒是要将严清雅置于何地?”苏婉儿突然问,心里竟然有幸灾乐祸的成分。 叶瑾之脸色一沉,说:“那不用你cao心,你只需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就行了。” “那好。我不cao心。但是,我也不会搬到你的房子里去。我就留在我二哥家,待我婚礼之后,就回南方。我记得,叶家的媳妇须得在叶家老宅住上一年半载的。那时候,你在京城复职,就可以与你的恋人双宿双栖了。这是最好的。”苏婉儿缓缓地说,心里到底是有些凉。 叶瑾之抿了唇一言不发,只是将车开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