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迁怒与冰球(四)
冰园叫冰场更应景。 偌大一个院子,只在紧挨着梅林处建了几间房屋,然后就是一大片冰场,或是冰湖? 总之一大片冰面,不知是泼水人造的还是下面有湖。 刚刚升起的太阳从梅树后将光线照到冰面上,亮亮的像好大一面镜子。 系黑色鹤氅的永安侯站在梅树边,清雅俊逸,身姿如松。 红梅开在身侧,白雪银冰环绕……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锦言的心头忽然跳出中的句子,尽管眼前只有冰面铮亮没有淇水弯弯,只有红梅吐香而无绿竹成荫…… 永安侯转头,锦言走进他的眼帘,裹在大红斗篷下的她象一团在冰上跳舞的火焰,带着温暖愈行愈近。 “侯爷早安。” 这大冷的天,难道要在户外工作?一念至此,锦言觉得手里的小暖炉不够看了。 “嗯。” 点点头,临近了才发现她系的是大红多罗呢银鼠斗篷,永安侯的眉头轻蹙:“怎么穿这个?” 啊,穿什么了? 锦言忙上下检查自己的衣着,没什么地方不妥啊,老板怎么一大早挑剔自己的衣着? 不好看?我觉得挺好的啊…… “……还有件雀蓝刻丝灰鼠披风,要不换那件?” 打着商量的语气,虽然跟不上节拍,老板的意见还是要足够重视。 雀蓝刻丝灰鼠的?还不如这件! “免了。” 永安侯示意二禄家的上前,轻声吩咐了几句。 二禄家的神色恭谨连着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办。” 锦言觉得她走前施礼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意味深长,是惊诧?探寻? 奇怪……摇摇头想不明白:“侯爷,需要我要做什么?” 咱们还是先说工作吧。 “跟我来。” 永安侯好整以暇,领着她走进梅林。 锦言紧随其后,不明所以。 走进林中,香氛更甚。 在凛凛寒风中。虬枝疏斜、形态各异的梅枝上,大片梅花傲然怒放,多是五瓣红梅,姿态苍秀清艳,香,幽而淡雅。 永安侯不紧不慢地走着,指点观评,俨然是在很投入的赏梅。 锦言一心二用,边附和着边暗自揣测……莫非要自己代做梅诗?没可能啊,永安侯一不需要考状元二不附庸风雅;要制香?吩咐一声动动嘴就成。哪用得着他亲临现场? 那。会是做什么? 这人。用日理万机形容毫不夸张,哪里又有闲情逸志观雪赏梅?陪同的还是自己! 美公子还差不多! “怎么,不喜欢梅?还是,冷?” 察觉到她的分神。任昆有些纳闷,上次还去梅园对着光秃秃的树干露天品茶,怎的这会儿子对着满园的梅花居然不在状态? “喜欢!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赏梅自然是雅事,老板胸有成竹自然轻松,自己的小心肝忐忑得很。 “出口成章,真才子也!” 永安侯笑着赞叹,笑容干净又温暖。好看得紧。 锦言有点呆。怎么个情况? “过来。” 锦言呆怔的模样被永安侯误会为不耐严寒的僵冷:“走快些,活动开就好了。” 快步从花树下穿过。回到梅林边屋舍。 几个小厮在冰面上忙活着,把数个彩色冰球摆在类似球门的网前,廊前放置着几样物品,看着眼熟。 “看看这个,认识吗?” 锦言凑过去看那个球门似的东西。摇摇头:“……东阳不下雪。” 那个东西说像球门不如说更像个撑开的网兜,正中还躺个类似靶标的物品,那几个圆冰球应该亦是组成部件……这是冰上运动的器械?道具? 东阳不下雪。 这个陈述性的回答却引得永安侯发笑,的确,东阳在东南,东南冬季无雪。 她一个小女子,哪会识得这种北方世家男子才会玩的冰球? 怪他明知故问? 明明是平白的大实话,他怎么听出些赌气的意味? “这是冰球。用那个红球将其它颜色的球撞到球门,根据每个球的颜色和落点来计算输赢……” 永安侯将冰球的规则细细讲来,锦言连连点头,这个冰球,听起来有点象保龄球和冰壶的结合体? 任昆活动活动手脚,拿起红球,甩了甩大氅,为锦言示范着:“这样。看我。” 微微压下上半身,手臂前送,如一只姿态优美的黑鹤,轻盈地展开羽翼,手中的红球紧贴着冰道前进,不断地招唤着途中相遇的各色彩球,前后有序一并向终点滑去,彩球们慢慢停在靶标的不同位置,那红色的球缓缓地停在冰面靶心正中…… 小厮们叫好鼓掌。 看明白了? 永安侯以目相视。 锦言点头又摇头,这个东西与冰壶的玩法更相似。看着简单,个中不乏技艺性。 喏! 一只红球递了过来,示意她上前。 玩这个? 锦言将手炉递给夏嬷嬷,接了球,回想着永安侯示范的动作要领,将球发送出去…… 方向还行,力度有点小,红球碰到一只黄球,速度慢了,再碰到一只绿球,更慢,两只球勾肩搭背又踱了几步,停下不走了…… 永安侯笑了,嘴角扬起愉悦的弧线。 又递了一只红球过来。 上次力度小了,这次下点猛料…… 锦言手上用力,球嗖地闪了出去,咣咣连冲带撞挟持着各色球浩浩荡荡向终点奔去,过了界继续向前…… 用力又大了。锦言面有赧色。 “多练几次就好。” 永安侯又指了指另一件物品:“坐这个在冰上跑跑?” 这个……应该是冰上爬犁? 锦言有些不确定。 等到小厮仆妇们将鹿套好,永安侯扶她迈上车厢坐稳,锦言才确定这真的是爬犁。 圣诞老人的那个是训鹿,眼下这个是梅花鹿。 蹄足上包了草织麻布的梅花鹿稳稳地跑在冰面上,在任昆的示意下速度越来越快,风擦肩而过。清咧的空气溢满口鼻,满腔的梅香…… 爬犁在极快的速度下兜圈,一道道的弧线甩开,如同在平静的小池塘中丢入石子,一声声惊呼一串串笑声如涟漪般一圈圈荡漾…… 好刺激!许久未有过的自由渴望。 太好玩了! 锦言的笑声就如檐下的风铃,前音未去后声又响…… 粉颊染上红胭脂,樱唇愈显润泽,黑亮亮的大眼睛如沁水的紫葡萄,浑身上下洋溢着欢快率性与飞扬活力…… 分隔线 一上午,永安侯拉着锦言尝试着一个又一个的冰上项目。工作的事情只字未提。 锦言虽有心惦记。但老板玩得如此忘我。提工作的事岂不太扫兴? 陪玩,不亦乐乎。 直到俩人用完午膳,永安侯交代道:“……我一会要回城,这几天不得闲。你安心住着,有什么事吩咐二禄就成……” 他要走?!正事还没说呢! “过四五天,我若无暇,会让二禄送你回府。母亲若问起,就说帮我整理账目。” 住的时间太长,母亲那里定要过问。万一将她引来,都清净不得,四五天刚刚好,锦言一个人住在庄上。时间久了也会无趣。 自觉交代清楚的永安侯起身要走,锦言急急拦住:“侯爷,那我做什么呢?” 做什么? 永安侯一愣,这么大地方,做什么不行? “冰园那些都可以。打冰球做爬犁,噢,那个溜冰也可以学,让二禄家的安排仆妇教你……” 那些玩的? 那些都是玩的! 锦言的眼睛越瞪越大,眼中震惊的神色愈深…… 这些都不喜欢?明明玩得时候她一直在笑啊。 任昆有些说不下去:“……不喜欢这些可以去赏梅,除了红梅还有白梅绿梅……” 这也是玩的!我不是来度假的! 锦言长出了口气:“我要做什么事?” 做事! 永安侯不解。 “对啊,做事,” 锦言点点头,满脸认真:“难不成侯爷让我到这里是为了玩的?” 为什么不能? 永安侯下意识地想反问,又一时语塞,锦言毛茸茸的大眼睛专注地看向他,清澈眼眸中有探寻,有不解,有不可思议及些许震惊…… 在这种目光下,永安侯心中莫名地涌上几丝尴尬,竟有些心虚,坦然承认让她来玩来散心的话就卡在嗓中。 他两眼一瞪,色厉内荏地撂下句狠话:“……想要做事?冰园那些项目先学会了我自会安排……” 这样才对。锦言的心放了下来。 四五天那些冰上运动都学会太有难度,虽然自己的运动细胞很发达:“侯爷,能不能挑几样?时间太短可能学不好……” 工作要量力而行,确实有困难要提前讲。 “挑两三样,自己看着办。” 没见过这般不识时务的!任昆的脸都黑了,阴沉得要打雷下雨。 “我走了!” 咬牙切齿扔下三个字,快速闪人。 锦言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都有几分狼狈逃窜的感觉…… 真是怪哉,太违和了! 肯定是看花眼,错了…… 永安侯在十几个护卫随从的簇拥下催马回城,心里那股不自在才慢慢地消退…… 哼!做事!做事! 难道每次找她都是有差事要做?真拿自己当管事幕僚啊……小丫头压根没把他当成自己人!客气着呢…… 明明是让她辟到庄子散心的,非要做事,那就给她找事做! 想到自己对锦言的要求,永安侯有些不厚道地笑了:不知这小丫头会选什么…… 尽管锦言并不明白侯爷为什么说学会冰上运动才能做事。私底下猜测可能与某些体验性项目有关,总之她拿出对待工作的严谨,结合自身特长,用心地分析了一番,最终确定选择学冰球、溜冰。 冰球简单易学,虽然要打好很难,要计算落点啊力度啊速度啊等等,但永安侯只说会,没说好。 溜冰以前就会,装模做样学学就好。会了溜冰,其他的随便找个就行,象什么绕杆啊投壶啊,都可以。 呵呵!这次真是好运气! 干活就是玩儿! 锦言从头到脚都欢快叫嚣着,工作就是玩乐! 既然工作不在她的控制之内,玩乐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既然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不会听从自己的安排,那就干脆顺其自然。 这个美丽的误会并没有影响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