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生死之惑
表姐自尽了? 百里说的…… 噢,是她! 任昆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小丫头有事就好! 锦言的交际圈子很小,她认识的,又与百里霜有关的表姐只有一个,就是云州刺史府张大的和离原配,那个淮安的谁…… 表姐姓什么,永安侯还真没留意。 说起来,锦言与这位表姐扯上关系,与他也有些原因…… 知道她是为别人的生死流泪,任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就懈下几分:“……不是自立女户了吗?何事瘗玉埋香?……” 张大那个混蛋,已经被收监,遭了报应,至于那位平妻,他倒没再关注,不过,没了张大,她一个内宅女子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那个表姐有嫁妆,手头有余钱,又有百里府上照应,日子应该不会难过,怎么这时候想起要寻死了? 何事瘗玉埋香?她一早就铭了死志…… 锦言心头发酸,眼泪忍不住往上涌,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她曾怒其不争,怪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护不得自己的儿子,滥做好人,甚至,对害了自己的丫鬟胭红姑息养jian…… 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宿,只是心愿未了,仇怨未报……和离的目的,并不是想以后再嫁,只是不想死了还顶着张家妇的名份…… “……她留了遗书,要下去陪两个孩子……” 锦言想起百里霜转述的遗书内容又感悲伤,人死如灯灭,就算到了下面,哪里就真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不急……慢慢说……” 任昆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不是她的事就没什么担心的,至于那个表姐谁的是生是亡,还不能令永安侯心伤几分,放下心的他不由心猿意马。 天边月皎皎。身边荷香渺渺,凉风习习,拥着怀中香香软软的身子,只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太过美妙。最好永远能停留在此。 所以任昆不但没劝她节哀顺便反是细细地询问事情的始末,只要她的心思一直在表姐这件事上,一时半会儿就想不到将他推开,再度礼貌得体。 “嗯……” 锦言既伤心表姐的轻生自尽,又感怀自家的身世,一时真没想到借任昆的胸膛依靠,是否到时间该还他了,更没心思去思量永安侯的亲近行为是否反常。 心已乱成麻,且浸满了苦楚、惶然与困惑。 表姐冷静无声的离世方式,再次引发她心中对于生死的困惑。 她一直抱着的早死早投胎。死了就能再回过去的信念,是对还是不对? 表姐性情良善,独身远嫁。 娘家不得力,嫁得中山狼。二房平妻虎视眈眈。她一直退避忍让,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只想守着儿子,只求她们娘仨有个容身之所就好。 甚至与百里府的疏远,也是迫于张大的威胁。 张大摸透了表姐的软弱,向来能抓到她的软肋,刚成亲时,他会拿休妻做威胁。表姐清楚娘家父亲,一旦自己真被休弃,必然是死路一条,且还连累了其他姊妹说亲。 及至有了孩子,她的软肋又多了一个,张大只要一提孩子。她就退让了。 她以为自己无欲无求,只要一个栖身之所。 她以为虎毒不食子。 殊不知,自己和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挡了别人的路!更不知,人一旦为恶,尚不如畜牲! 善良的人总会对丑陋的现实抱着善意。总以为别人不会坏到那种程度,结果这份善良的想象却要了两个孩子的命! 那一刻,她的心死了…… 即便心已死,她对张大还抱有一丝幻想,她以为不管怎样,他总归也是儿子的父亲;她以为没有哪个父亲能对儿子的惨死无动于衷;她以为若自己能找出凶手,张大应该会给孩子们一个交代,真相大白之时,她再去地下团聚不迟。 没想到,刚提此事,张大就将她痛打一顿,威胁若再敢提半个字,就立刻休了她…… 坏人不知,再软弱的人,为母则刚。 她生了与张大玉石俱焚的念头,哪知尚未实施,先出了平妻中毒之事。 接着又被诬陷,不得已只好向百里霜求救。 她本意是不愿麻烦别人的,性情温软善良的人,总是怕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总是会看轻自己…… 后面的事,是顺势而为。 和离出府,自立门户。 然后百里霜做推手,散播张大抛弃发妻之事,张大遭弹劾,至于他酒醉落马掉牙割耳之事,则是桑成林安排的黑手。 接着永安侯出手,张大彻底玩完,张府衰。 张夫人看在平妻娘家的关系上,对平妻还算照顾。她的脸一直未好,病急乱投医,听说城外栖云寺有高僧圣手,于是前往求医。 结果被告之,此病无解。 高僧字里话意说的是:此乃佛祖惩诫,施主想是犯了杀孽,何时得到死者的宽宥,何时无药自愈。 这番话大师并未避人,一旁的香客听了个全面。 平妻大怒,羞愤急出,不小心踏空台阶,从栖云寺一百九十九级的台阶上一滚到底,摔得血rou模糊。 府中下人将其抬至马车,运回府中,过了一夜,人就去了。 说起来,她这条命,真是意外。 栖云寺高僧那番话,自然是受了百里大人的请托,那无药可解的言论也属实。 平妻的脸属于花粉与海鲜过敏。 起先的腹泄是吃了海虾引起的,云州地处内陆,无新鲜海货。张大宠平妻,不惜大价钱买了鲜海虾给她食用,岂不知她以往未食过,身体不适且又贪多,这才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症状。 身体虚弱,某些能引起过敏的花粉就乘虚而入。而张大为了表示对她的看重,在已过敏的情况又多次买了鲍鱼虾蟹等贵重海货给她补养,结果就愈吃愈严重。整个成没脸状。 表姐原想毁了平妻的名声就好,任谁顶着个被佛祖降罪的帽子,就永世别想翻身。 死了,反倒是便宜了她。 至此。平妻毙命;张大终身监禁服苦役;当初受平妻收买,教唆孩子的下仆也被发卖贱地。 仇怨已了。表姐有条不紊地安排身后事: 先买了块好墓地,给儿子们立了衣冠冢; 订棺材,备寿衣;给自己和儿子们在寺庙里立了长生牌位,捐了大笔香油钱; 给乳娘嬷嬷买了个小田庄,将她以养老名义,连同全家脱籍,那个小庄子虽远了些小了点,养活他们一家子足够,又给了乳娘一笔银钱。做为她的棺材本; 将众仆人的卖身契发还,给遣散费; 剩下的嫁妆产业,一部分留做每年的祭祀费用,另一部分全部捐给了善堂,对善堂的要求就是每年需要给她们的小墓园扫墓除草。四时八节上些香火…… 她做这些事时,下人们不是没有疑义,特别是乳娘嬷嬷,哪能不追根问底?她笑笑,搪塞:这是为以后打算,总之会越来越好就是。 乳娘半信半疑,却挡不住全家脱籍的兴奋。一步三回头地还是坐车领着一大家子去了自己的小田庄。 表姐差了百里霜送她的婆子去百里府和定国公府上送信,请百里夫人和百里霜次日派个胆大心细的嬷嬷前来,她有事要拜托。 吩咐婆子送完信回家住。婆子全家都在定国公府当差,以往也有过送信不回来的时候。 表姐写好了遗书,将生前身后事交代清楚,拜请她二人帮忙料理身后事。换了衣服,吞下金饼,抱着孩子们的小衣服躺到床上,安然赴死。 等次日,百里母女派来的嬷嬷推开虚掩的大门。赶到正院时,见到的就是已经僵硬的表姐…… “……表姐给你留了件小东西,权做个念想,多谢你的帮忙……” 百里霜在信中如是说,随信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妆匣,里面是一个成色润泽的小玉蝉。 “……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 锦言趴在任昆怀里,流着泪一遍遍地喃喃自语。 其实答案她知道的,生无可恋…… 报了仇,孩子的命也换不回来,她怎样能够抛下过往,重新开始新生活,重新嫁人,重新再生子? 人生难的不是如何走下去,而是,如何能放下过去往前走。 看破放下,短短四字,几人能做到? 放不下的不是事物,而是本心的执守,路在前方,不能因为某件事情而忘记赶路…… 可是,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如何让一个母亲放下她的儿子们?如何消弥一个母亲护不住孩子们的自责悔恨与怀念? …… 锦言心中堆筑完美的墙因表姐的死,出现了裂缝,心底没问出的是: 我为什么没死? 死能回到原来,还是死后百了,又是一个新轮回? 她自小被教导“因缘果报”,杀人者有罪,自杀者罪加一等。 自杀者均是“不孝”。 不孝必不义,不孝不义,就丧失人间的伦理道德,罪恶深重。 所以,若是自杀,她必定是无法回到原来的圆满。 所以,她放不下过去,却也不敢结束,茫茫然向前走,背着重负,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渺茫与奇迹上,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 “别哭……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她自己选的,别人帮不了……” 任昆心疼极了,这个表姐,可真是…… 好死不如赖活。 男人不好,可以再嫁;儿子没了可以再生;有仇,有能力就快意恩仇;拼了命也报不了的仇,就暂且放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选择自尽?比仇人多活一天也是另一种复仇。 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还惹得他家小丫头掉了这么多的泪…… “谁说帮不了!谁说人死不能复生!” 锦言却怒了,任昆的安慰正好戳中她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