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末凉风(一)
蓝衣在烟云山上为沈庭彦和桑杨起了衣冠冢,每日都会到坟上给师父和师兄烧纸,她将头发绾起来,以未亡人的身份给章楠也起了一座衣冠冢。 这日,楚寻将蓝衣叫到书房。楚寻从怀中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递给蓝衣。 蓝衣穿着素白的衣裳,将头发绾在脑后,头上戴着白花,一副未亡人的模样。 她不解的拿过竹筒,里头一张小小的绢纸。她打开绢纸,熟悉的笔迹。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蓝衣眼泪汹涌而出。她抖着双手,满脸泪痕:“师叔,师叔,这是真的么?” 楚寻点点头:“言歆和章楠的字你定是认得的。” 绢纸上只有四个字,两个人的笔迹:“安好,保重。”蓝衣跌坐在椅子上,捧着那沉甸甸的四个字,泣不成声。 蓝衣止住哭声问:“师叔,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楚寻道:“哎!新帝登基,听说宫里要进新的食皿,文锦兄与佑仁就去了广陵,与尚工局执事的太监混熟了。” 穆家是潞州的大户人家,穆文锦年轻时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尤其善作瓷器生意。 佑仁处事比较灵活,善交朋友,在有闲庄养好伤之后,回到广陵,帮着有闲庄留意广陵的动静。 楚寻说:“听那太监说,杨溥新纳了一位妃子,专门给盖了座宫殿,宫里没什么人伺候,只有一位侍女和侍卫。” 蓝衣追问:“可是言jiejie?” 楚寻点点头:“侍卫就是章楠。”蓝衣略放了心:“有他在言jiejie身边,我放心。” 楚寻继续说:“佑仁进宫送食皿,不经意碰见了章楠。章楠传了字条出来。” 蓝衣站起身,对楚寻一施礼:“谢谢师叔!” 回到自己房间,她从荷包里拿出针线,将那卷小小的绢纸细细密密的缝在自己贴身的里衣上。 晚上吃饭的时候,蓝衣的眉眼间清朗了些。徐尹看见蓝衣眼角眉梢舒展了许多,很高兴。 吃罢晚饭,楚寻将徐尹叫到书房,说了章楠还活着,与言歆在南吴宫里的事情,徐尹百感交集。 一方面,当日,章楠拼死保了他出来,他一直很是愧疚,听到章楠无恙自然非常高兴。 另一方面,这半年,与蓝衣的朝夕相处,他对她的感情有了变化。最初,他是为了章楠的那句“照顾蓝衣”,新生愧疚,对蓝衣无微不至。慢慢的看到了蓝衣的坚忍、勇敢,看到了蓝衣为了不让他们有内疚,将自己最悲恸的情绪掩藏起来。 他常常望着蓝衣的房间,看见她整夜的燃着灯,坐在窗前,捧着章楠送她的桃花玉簪,默默流泪。清丽的身影,一举一动都烙在他的心上。 今夜,他又拿着一壶酒,坐在庭前的树上,望着蓝衣的房间。他看见她对着菱花镜,摘下乌发上素白的未亡人小花,将桃花玉簪戴着发髻上。 徐尹心情复杂的跳下树,踉跄着回到自己房间。屋里屋外,堂前屋后的这些,楚寻都看在眼里,长长的叹口气。 转眼二月,这日,楚寻将蓝衣和徐尹叫到书房。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细竹筒,对蓝衣说:“你收拾东西,去趟广陵。” 蓝衣狐疑的将竹筒打开,章楠的笔迹:“蓝衣速来广陵。” 蓝衣问:“师叔,什么事?”楚寻没有说话。 “师叔!” 楚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徐尹轻声道:“师兄!” 楚寻道:“明日,我会关你禁闭,你从省室的密道出去,到广陵,到福来客栈,与佑仁汇合,章楠会去接你。” 蓝衣心里一热:“他要接我?!”那厢,徐尹听得心里一丝苦意。 从书房出来,蓝衣很高兴,她对徐尹说:“小师叔,章楠是要接我走么?” 徐尹勉强的笑了笑:“不知道!”蓝衣脚步轻快的回房间了,徐尹望着蓝衣俏丽的身影,心里像堵了个石头。 楚寻慢慢踱过来,徐尹望着蓝衣的背影,满脸的惆怅。楚寻叹道:“徐尹。” 徐尹喃喃:“她不回来了么?” 楚寻叹口气:“师兄知道你的心思。” 徐尹眼一痛:“师哥,我该怎么办?” 楚寻望着辽阔的天空:“情这个字,最是无解的。” 第二天一早,一位村里的妇人找到楚寻,说蓝衣给他家孩子看病开得方子有问题,孩子现在昏迷不醒。那妇人在庄里大哭大闹,惹得庄里上下议论纷纷。 楚寻当着全庄人的面,让蓝衣跪在净思堂,动了家法,将她禁足,关进省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中午,蓝衣从省室的秘道到了后山,后山上,楚信早已经准备了马匹候着她,蓝衣男装打扮,快马加鞭,两日后的入夜时分,到达广陵,住进福来客栈。 刚走进客栈,便看见穆佑仁坐在一隅,一边喝茶,一边向外张望。看见她,佑仁也不答话,站起身,径直走上楼,蓝衣跟在他身后上了楼。上楼后,蓝衣正来回张望,佑仁从一间房里探出头,蓝衣一侧身,进去了。 刚进房间,她就被结结实实的抱在怀里。蓝衣一愣,嗅到熟悉的味道,眼一热,泪已盈眶。 “蓝衣,我的蓝衣!”那人在她耳边轻轻呼唤。蓝衣环住那人的腰,埋在他的怀中痛哭,泪水将他的衣襟打湿。 章楠轻轻抚摸她的背:“你好吗?”蓝衣摇头不说话。 佑仁说:“你们聊,我出去看着!”说完出去了。 章楠捧着蓝衣的脸:“怎么瘦成这样?”蓝衣泪眼中笑颜如花:“章楠!章楠!” 章楠说:“我有事要拜托你。”蓝衣敛敛泪,点点头。 章楠满脸憔悴,也瘦了许多。他牵着她的手,坐在桌旁:“言师姐让你进一趟宫。” 蓝衣道:“何事?” 章楠说:“言jiejie要生产了。” 蓝衣一惊:“生产?” 章楠点头:“她被抓进宫的时候,已经有了桑师兄的骨rou,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我一直在宫里待着,不让杨溥接近她。” 蓝衣抓着他的手:“她好么?” 章楠摇头:“她要你去一趟,你帮她生产,把孩子带出来。” 蓝衣大惊:“我?” 章楠摸摸蓝衣的脸:“如果杨溥知道,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 蓝衣的脸上和眼中满是恨意:“我恨不能立即杀了他。” 章楠苦笑:“我在宫中日日见他,都不能近他的身。”蓝衣一脸的悲愤。 章楠站起身,满是不舍:“蓝衣,我走了!” 蓝衣拽着他的衣袖:“等事情了了,你带我走,好么?” 章楠将蓝衣揽在怀里:“好,我们走的远远地,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说罢,放开蓝衣,房门一动,踪影全无。屋里的烛火摇曳,还复一片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