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动员会】
把女生的住宿点安顿好，顾为西趁文保学院的司机和车尚未离开郭嘴村，遂带着李家驹一起跑了趟镇上，采购了一批面条和面粉（大米和蔬菜可以向村民购买），食用油和调味品，然后他去到镇上的一家理发店剃了个小平头。 这个时代，小平头还没有广泛的流行。 大街小巷到处可见的都是长头发，不论男女。文保学院的男生大多是三七开的边分，或者中分，无一例外的长发过耳。比如冯波，他的鬓角发留得比猫王还长。 顾为西亲自指挥理发师理的也不是寻常市面上那种粗暴“板寸”头，而是前世电影演员文章的那种“圆寸”，也有叫“杨梅头”和“卡尺”头。 相比简单粗暴、浑不讲理的“板寸”，“圆寸”头更显优雅灵动，还带有那么点小洒脱。 说起来，顾为西真适合这种发型。不管是脸型头型发质还是清澈眼神，也神似文章。 当他理完发，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更上一层楼。 连坐在一旁怎么也不肯剃去长发的李家驹，也有些“惊艳”，犹豫着是不是照着来一份儿。 不过最终还是舍不得顶上长毛。 顾为西心想，你不听我的劝告，等着天天头痒痒吧。实习工地，热水殊为不易，需要大量木柴和人力，工地上蹲一天，风吹灰走，谁头发上不带半斤尘土回来？ 有了热水，也首先得供应人家女同学啊，她们多不容易啊！轮到男生，估计都凌晨开外了，都累成野狗似的，谁想爬起来。 而短发就有超级优势，早晚冷水毛巾捋一捋，清洁溜溜。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和同学友谊，顾为西在镇上买了八顶“工人帽”，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钱。 其中一顶是难得的白色。这一顶，他打算送给苏岩同学。理由嘛，自然她对学院女生的照顾表示感谢。 如果需要，理由还有很多。 随中巴车回到郭嘴村，顾为西的帽子却一顶都没有送出去，女生嫌丑，男生觉得没必要。 显而易见，大家伙对他的新发型的兴趣大于帽子。 顾为西神情古怪的看了看帽子的黑颜色，不是绿色的啊，哥几个怎么不要呢。 接下来的两天仍然在下雨。 顾为西除了频繁往女生住宿点跑动，大多数时间都在钻被窝数羊羊睡觉。 相比之下，李家驹冯波余德保白富蕴四个男生犹如出闸猛虎，不是蹲守在刘行领队的窗外“旁听”挖掘计划安排，便是坐在床上打扑克，或者在雨夜的村庄里游荡，偷偷上考古工地“参观”，余德保甚至还从家里带了两瓶白酒，四个人喝得唱了一宿“崔健”和“黑豹”。 顾为西不胜其烦，屡劝无果，只能“叹其不幸”——丫几个等着哭吧。 这两天，顾为西也有收获。虽然苏岩明显对他开始警惕甚至抗拒接近。但好歹顾为西是个有四十多年阅历的“小嫩草”，虽说不上算无遗漏，但说他思维缜密却是毫不夸张。 在他这个怪蜀黍面前，苏岩顶多算一大萝莉。 正面攻击不利，那就抄其后路，断其闺蜜。 这次田野考古实习，西大来了四名女生。 苏岩当然是其中翘楚，甚至是西大全校的翘楚。据顾为西观察，西大过来的九名男生中，至少有两位明目张胆的对苏岩“大献殷勤”，还有两三位敢想不敢行动的，和顾为西前世一样只敢远观而不敢接近的“怂货”。 苏岩的好同学，一向焦不离孟的好闺蜜叫段桂花，是个体态娇小，有着圆脸圆乎乎的身子，性格外向，为人热情的考古系女生。 最关键的是，段桂花是西大实习队伍的生活委员。 两个学校之间的后勤保障工作，主要在两个生活委员之间进行交涉沟通。 正儿八经的沟通两次，顾为西时不时来几段前世的冷笑话，冷幽默段子，再加上剪了卡尺头的顾为西形象可人，亲和力十足，又兼之其出手大方，工作沟通中“葱油饼干”更是成为标配。 段桂花很快认定，顾为西小师弟头脑聪慧，妙语不断，阅历秒杀同龄段的男生，是个值得欣赏和交流的好同学。 断了闺蜜的后路，顾为西便沉下心来。 因为，天晴了。该上工地吃土了。 ………… ………… 当天晚上，在郭嘴村的村委会，文管所副所长陈舟和刘行赵通教授一起联合开了个动员大会。 与会人员有两个学校的实习学生和文管所三名工作人员，以及雇佣的四个农村青壮劳力。 动员大会上，西大考古系教授兼工地领队刘行向大家展示了一件9CT高的青铜纹瓶。 这个青铜纹瓶是一个村民在后山挖菜地发现的。这个地址也将是考古发掘调查的重点地址。 顾为西多年前也曾经看过这个青铜纹瓶，但事隔多年，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和所有同学一样走近青铜纹瓶围观，一边听刘行教授讲解。 “同学们，从器形和纹饰上看，由于西周时期的青铜器制作方法同夏、商时期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都是陶范制作，且一器一范，手工制作，这样就不能铸造出相同的陶范，所以，在西周时期也是没有完全相同的青铜器造型，如果有，肯定有一件是伪器，或二者皆伪。” 刘行教授比赵通大一岁，是个身材高大的西北汉子，浓眉大眼，微秃顶，戴一副眼镜，口语偏半普通话，但能听懂。 “从铸范种类上看，西周时期除了陶范法冶铸外，也还延续了夏商时期用石范铸造青铜器小件和不复杂器物的传统。由于石范法只能制造一些简单的工具和武器类青铜器，所以到西周时期石范铸造青铜器的方法，基本上没有得到发展，在西周时期绝大多数青铜器的铸造还是采用陶范法铸造，只有极少数的青铜器是用石范铸法铸造，我们在鉴定这一类石范法铸造的青铜器时，就要和陶范法铸造青铜器的鉴定要点区分开来，如石范法铸造的青铜器，存在着器形和纹饰之间相同的现象。” “从其它方面综合分析，这件青铜纹瓶非常符合西周时期青铜器的特征，比如，听声音……”刘行用手指敲了敲青铜纹瓶，声音透着沉闷的微响。“还有这青铜器外部的锈蚀、以及它的重量、上部重环纹下部垂鳞纹特征。所以我们确定，如果不出意外，这件青铜器应该出自于西周墓葬时期。” 有西大同学提出疑问，“按西周的墓葬规制，这件青铜器应该深藏于墓xue之中，怎么会在浅土层出现？” 刘行看了一眼文管所陈舟。 陈舟呵呵一笑道：“不排除盗墓可能。” 又有西大同学提问，“如果已经被盗墓贼先行盗掘，我们岂不空忙乎一场？” “只是有可能。至于可能性多大，目前不好说，至少，我们在原地还没有发现盗洞。但我们考古工作者的工作就是抢救性发掘保护。”赵通教授开口道。 刘行点点头，说：“所以我们今天晚上部署明天的调查工作，先分配调查区域，大家看这个图。” 苏岩站出来，把一张图纸平铺在陈旧的办公桌上。 图纸画得很粗向，一个方圆五十米的小山包，以发现青铜器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 刘行继续说：“我们的工作重点是要确定地下有墓，并根据夯土五花土对墓地进行断代研究推理，再确定墓道，然后进行技术性挖掘。” 顾为西从围观的学生群中退了出来，他知道，一定是空忙一场。而且当地文管所和刘行教授都对有没有大发现并没有多少信心。 主要目的大概是锻炼学生的实干能力。 因为根据田野考古规则，发现重要墓地或历史遗址，必须调查该地区已有考古成果、历史文献、地图、遥感照片、以及地质、环境等相关资料进行收集和分析研究。制定工作方案，包括规划调查区域、对象、内容、技术方法等。一旦确立，还得成立文管组，保卫组警戒等等。 就是当地文管所的陈舟，也并不积极。 一是因为当地文管部门经费有限；二是政府只重视大型重大墓群或者重要历史遗址的开发；而一般的小墓葬，即使发掘了一两件珍品，也要层层上交高层文博馆藏，一般性的文物则交给当地保存。而保存这类文物也需要人力物力，就陈舟所在的县文管所，文物也只是使用一个大仓库进行存放。 在顾为西的记忆里，他们现在挖掘的墓葬的确很有诱惑性，各种数据和推断考证，下面应该是个大墓，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隐墓，是刻意布下的疑冢，或者说是个“防盗墓”。 早在两周时期，盗墓之风就很盛行，被盗的又都是高级贵族墓葬。对此，贵族们甚感头痛。法既不能禁，他们只好另谋高策，于是在盗墓之风愈刮愈烈的同时，防盗技术亦悄然兴起，并从此一直延续下来。《汉书·刘向传》记载，汉文帝在巡幸霸陵时曾说：“以北山石为椁，用狞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这是中国古代文献中首次明确提到防盗设施。以石为椁（注：椁为装殓尸体的器具，套在棺外的外棺，通常为等级较高的贵族使用）确是古代陵墓的防盗设施之一，也是最原始简单的一种防盗措施。 西周时期，常见积炭环绕椁室，一种用木炭把撑室包裹起来的做法，迷惑盗墓贼的同时又可以用木炭的吸水性防潮防腐，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汉代墓葬。 到了春秋晚期，积炭墓发展成积石积炭墓，战国时期积石积炭墓更加流行。积石固然可以帮助防潮，同时它更有防盗的功能，填放时石块和木炭是分开的，这样就形成了石块层和木炭层。 在积石积炭墓兴起的同时，有的诸侯国因地制宜创造了积石积砂墓。 西汉时期，在文帝“以北山石为椁”的影响下，中原地区的诸侯王掀起了依山造陵的热潮。依山开凿陵墓本身即是为了防盗，但墓道和墓门仍给盗墓者以可趁之机，于是以墓道和墓门为对象的防盗技术由此兴起，顶门器，巨石封门，墓藏藏水银，汞等毒性物。 而郭嘴村这个墓地却是迄今为止发现最早的“隐墓”。这个墓地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周围真正的大墓，所以按贵族王公规制下葬，夯土层的厚度，墓xue的深度，棺椁和适量陪葬品等等。 只不过，当盗墓贼耗尽心血挖开墓葬后，却仅得几株古钱或普通陶器。他们自然对隐墓周围的墓葬就毫无兴趣了。 顾为西现在考虑的是在什么时机提前“发现”周天子墓，又如何能让文保学院和同学们从中受益？现在提出来，不仅没人相信，没准会当场神经病。、 提早了不行。 提晚了也不行。 自己提出来还是使用别的什么方法…… 这时苏岩也从拥挤的同学群退了出来，顾为西朝她咧嘴一笑，这笑容，带点儿挑逗的意味，苏岩大概没想到开动员会期间，一个如此严肃的场合，这个小男生居然敢…… 一向风轻云淡的她破天荒的狠狠瞪了顾为西一眼，然后快速撇过头去。 这一幕却落在杨羧眼中，杨羧是西大考古系的高材生，硕士研究生，刘行教授最得意的弟子。他一直在孜孜不倦的追求苏岩，他发现文保学院的生活委员顾为西总在苏岩面前晃悠，刚开始他还一脸的嗤之以鼻。一个看上像高中生的小男生，还带着点痞子味的普通大专学院生，居然想泡我们西大的校花，要知道苏岩已经提前保研北大考古系，而且将拜师我国著名历史人类学大家常幕怀门下，硕博连读，用癞蛤蟆想吃天鹅rou都不足以形容顾为西的奢想。 不过杨羧还是敏感地发现苏岩的异常反应。作为学历史的高材生，通读历史当然能使人明智，这点毫无疑问，因为他们往往能从历史中找到一些规律来处理人生中的烦恼，所以杨羧要把任何危险的萌芽都扼杀在摇篮里。 等明天上了工地，就给这小癞蛤蟆一点苦头尝尝。至少，要累得这小王八蛋没有任何精力去纠缠苏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