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六十七 公平竞争
司教坊虽然在宫中算不得地位重要,但其宽阔无比的排练大殿,浩渺如山的词曲文库,形式多样的丝竹器乐......这些都让前来参加皇帝寿宴献演的戏伶们大为开眼。 对于花子妤来说,词曲文库对她的吸引力是最大的。从北到南,由东至西,司教坊编纂好的地方戏曲民调至少有上千册,最令人惊喜的是,有些民调上面还用“宫商角徽羽”标注了唱曲儿的发音,着实难得至极。 所以在内务府给戏伶们三日适应的时间里,子妤几乎大半的时间都泡在了文翰院内,如痴如醉地汲取着所有关于这个时代的戏曲历史和知识。 不过,花子妤并不知道的是,司教坊的文翰院历来只有司教坊最高管事才能随意进出,毕竟此处保管着属于这个朝代的文化历史,并非任何人都能有幸一一阅览。可从内宫昭阳殿传来的命令,只让司教坊将文翰院的大门为花子妤一人打开,赋予了她可以停留在此的特权。 其他戏伶由于无人涉及,自然不知道花子妤的这一特权,就连花子妤自己,也不知道文翰院有这样的规矩。 就这样,三日之后,内务府派来的管事唐虞终于也住进了司教坊,正式开始了对十位戏伶的训练和排戏。 至于到底在皇帝寿宴上献唱什么曲目,唐虞并未想好,毕竟他要先了解了十位戏伶各自所擅长的唱法和表演,才好量体裁衣。 而且,唐虞心中有数,这次十位戏伶齐齐献演,总会有主有次,抛开个人情感不说,他也想帮助子妤在当中脱颖而出,好顺利地成就她“大青衣”的梦想。 可令得唐虞为难的是,他一直知道金盏儿觊觎“大青衣”之位已有多年的时间,她内心对“大青衣”的渴望并不比花子妤来的少,甚至可以说更为浓烈。眼看她还差一年就要退下戏台,心中怎么也有些不忍让她抱憾而去。 一边是自己心爱之人生母的遗愿,一边是同伴友人良久以来的夙愿,唐虞心中纠结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向子妤说清楚,免得造成任何误会。 于是借了解戏伶之机,唐虞以管事的名义一一和戏伶都单独见了面。轮到花子妤时,她已经是最后一个。 “子沐!” 偌大的排练大殿除了自己和唐虞便无其他人等,再加上视野开阔,子妤大胆而又小声地叫出了唐虞的表字。 看着子妤那熟悉而又温暖的笑容,唐虞也舒展开心境,用只为子妤一人独有的柔软表情,低声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有什么好不习惯的,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公主。”说完这句,子妤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自嘲”,摇摇头:“不过这里的文翰院是在让我惊喜万分呢,过去三日我几乎每天都泡在里头,都不想出来了。” “文翰院?”唐虞倒是知道司教坊有一处专门存放各地民调戏曲的院落,却没想子妤能进去包揽群书,便道:“我听说除了司教坊的大管事有钥匙,其余人等是不得随意进出的。你怎么......” 子妤也没回答,掏出了皇帝赠予的紫玉腰牌:“守门的常公公说只要有这个,宫里没有哪一处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唐虞这才点点头,笑道:“我想,当初皇上给你这个腰牌的时候,恐怕并未想到你会拿来弄到此处吧。” “有用就行。”子妤将腰牌收起,回到了主题上:“对了,这次内务府这么大的动静,从全国甄选出十位戏伶来排戏,任务之重,都落到了你的头上,你可有什么周全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唐虞感慨了一声,随即语气变得有些激昂:“举全国之力才能聚集十位顶尖的戏伶,这对于任何一个戏班都是奢望。借着皇上寿诞的机会,内务府又让我来负责这次的献演,我除了感到压力之外,更觉兴奋无比!” “是啊,这机会对于任何痴迷戏曲的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单单要聚齐十个顶尖的戏伶已是不易,更何况,要排练出一场由十个人来完成的新戏,子沐,我不想你压力太大了。” 子妤看着唐虞眼中闪着的光彩,有些心疼,又有些为他发自内心的高兴:“若你真的完成了,这绝对足以载入本朝戏曲的史册!” “我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却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唐虞说着,表情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正好你也在这十位戏伶里,我也安心了几分。” “你让我想一些适合自己来演的新戏还成,十个戏伶呢,要一个能让十个戏伶都能参与的新戏,对我来说可就难了点。”子妤摊摊手,直言自己无能为力。 “我都说了,我已有想法。而我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唐虞看了一眼,偌大的排练大殿中并无其他人在,便借着衣袖的掩盖,伸手轻轻握住了子妤的。 “放心,我会做好你背后的女人的。”子妤清朗地笑了笑,轻轻回握了一下唐虞,两人这才默契地各自放开手。 唐虞见时机差不多了,伸手替子妤斟了杯茶:“还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什么事儿?”子妤轻啜了一口热茶,眨眨眼看着唐虞。 “我之前也修书一封,告诉了金盏儿这次可能朝廷要点‘大青衣’的事儿。”唐虞一字一句地说着,表情磊落,并无半分躲闪。 但子妤却有些惊讶,手上的茶杯有些重地放了下来:“你怎么告诉了大师姐!她怎么说?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你别着急,听我仔细告诉你好吗?”唐虞料到了子妤的反应,赶紧一一道来:“我十五岁登台,十七岁起开始做花家班的教习师父,和金盏儿是亦友亦师的关系。我了解她,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明年这个时候就已经不再能登台献演了。她这一辈子,已然算到了戏伶的顶尖儿,唯一的遗憾,便是一直没能等到朝廷册封‘大青衣’。她和你一样对‘大青衣’异常执着,可她又和你有所不同。她的执着是骨子里的,仿佛她只是为‘大青衣’而生,其余的,对她来说都没有‘大青衣’三个字重要。所以我自从知道了这次寿宴献演会和钦点‘大青衣’有关,就主动修书告诉了她。你,不会怪我吧?”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眼里会流露出那样熠熠的神采。”子妤心里头虽然有些淡淡的嫉妒,嫉妒金盏儿先于自己陪伴在唐虞身边多年,可对于金盏儿,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青歌儿当初下药,使得她咳症愈发难以痊愈,虽然现在她还没有正式地从戏伶位置上退下来,可花家班的同门都知道,若非必要,已经没有人能请得动金盏儿登台了。她等的,只是二十五岁那天,可以悄悄地离开。 若说“大青衣”对于青衣旦的吸引力,那无疑是致命的。可对于普天之下数以千百计的青衣旦们来说,却又是遥不可及的。毕竟每十年,只一人才能享有那无比崇高的封号和尊贵的位置。 可“大青衣”对于金盏儿来说,又几乎是唾手可得的。因为除了她,本朝是在再难找到第二个德艺双馨,堪为表率的青衣旦了。 面对金盏儿,子妤总是有种崇拜的感觉,也总是幻想着自己唱到二十多岁,能不能也像金盏儿一样能升华成为一个从骨子里就散发出戏曲味道的青衣旦来。 至少目前为止,这对于子妤来说还只是一个梦想,而非目标。 想到此,子妤脱口而出:“那就让我们帮帮她吧!” “你......”唐虞看着子妤的眼神多了一分以前从未有过的欣赏,这种欣赏是发自内心地流露而出:“你会愿意放弃这次机会吗?” 子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愿放弃,可我也想大师姐能如愿以偿。” “我不明白。”疑惑地问出口,唐虞却心底觉得很轻松。虽然他对子妤足够了解,知道她和寻常女子不一样,有着一颗宽厚沉稳的心。但却没想到,她会宽厚仁和到这样的地步。让自己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能成为自己的爱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我愿意和大师姐公平竞争。”子妤有些底气不足地笑了笑:“虽然我知道我和大师姐差的太远,可大师姐并不知道皇帝是为了我才愿意重新钦点‘大青衣’的。自从我生母去世,我想,或许皇帝那个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去触及这个‘痛处’。因为我是花无鸢的女儿,所以皇帝想要替她完成这个遗愿。” “难道你愿意放弃你母亲的遗愿?”唐虞有些感慨,语气里也有些替子妤可惜。要知道“大青衣”三个字对于任何戏伶来说,都是诱惑极大的。更何况在他看来,这次“大青衣”无疑会是花子妤囊中之物的时候,他都替她的放弃觉得不可思议。 “你帮我带一封给贵妃娘娘,请她转告皇帝,就说这次钦点‘大青衣’要公正公平。我也要靠我的真本事去争取。若能真正赢得那个荣誉自然是好的,但若是靠着其他的关系得来,那我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