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八十四 弦外之音
按耐住无比激动的情绪,子妤回到了紫遥殿的居所。 脑子里还不停地闪过那华美戏台上所设置的机关,是那样的精巧无比,让人惊叹!难怪唐虞要自己练习“桩上舞”那样高难度的动作,原来,一切都是有因的。 不过子妤还是对唐虞保密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和皇帝之间的“约定”。 一想到这个约定,子妤原本还兴奋的心情无端带了几分紧张。 若能如愿,自己不但能问鼎“大青衣”的封号,同时还能获得皇帝的赐婚。如此,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哪怕自己曾经和唐虞之间有过师徒关系,谁还敢非议半句呢? 可前提是,自己一定要超过所有的戏伶,用真本事去赢得一切。 其余人,子妤倒觉得不足为虑。只有金盏儿......她清婉柔丽的扮相,软糯如诗的唱腔,还有眉眼间所透露出来的自信,这些都是旁人所难以企及的。 但子妤此时却无端地充满了信心。因为唐虞和诸葛敏华联手,花费心思帮了自己一个无比大的忙。有了那方华美绝伦的戏台,到时候说不定自己真的可以一举盖过金盏儿,获得实至名归的“大青衣”封号! “子妤,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正神思远游间,子妤听得耳边柔柔一声轻唤,一抬眼,竟是金盏儿端立在门前,只着了中衣,外头披着薄棉的披风,好像是专程在等自己似的。 子妤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屋门,发现里头的唐筝还没睡,正点着灯看着什么书,便迎上前去,语气恭敬地道:“刚刚在唐师父那儿,敢问大师姐是否有什么要事儿?” 听见花子妤自然而然地就告诉自己她先前在唐虞那儿,金盏儿有些怅惘地笑了笑,低声道:“有些话,想趁这个时候和师妹说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子妤盯着金盏儿的眼眸,发觉除了有些涩意流露之外并无其他心思,便点了点头:“您看去哪儿说比较方便。” “只要师妹不觉得站在院子里会冷......你身上的披风?”金盏儿先前因为天色太暗,尚未看清楚子妤的穿着,此时觉得夜风拂过,下意识地仔细一打量,却发现了不妥之处。 绛紫的锦缎坐底,上用金线绣了龙纹团花,这件披风看起来华贵非常,再加上用色和纹样,分明是皇帝专属的! 子妤这才发现自己竟把皇帝的披风给传回来了,暗道了声“不好”,却偏偏没法解释,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在唐师父那儿披了件戏服就回来了,也没仔细看。倒是大师姐,您一直身子不爽利,站在这儿吹夜风,要是吞两口寒气入腹,岂不影响明日的献演。咱们还是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金盏儿扯了扯领口的系带,似乎也觉得有些冷意了,便同子妤点头道:“也好,那边的茶水间无人,咱们顺便过去喝杯水吧。” 两人携手过去,虽然时候不早了,但子妤发觉戏伶们几乎都没有睡,好几个还穿着戏服在院子里练自己的戏份,四处弥漫着有些紧张的气氛。 ...... 原本在屋子里守着炉子烧水的宫女退了出来守在门口,将空间留给了金盏儿和花子妤两个人。 因为有炉火,感觉屋里有些热,子妤取下披风,迅速地叠好放在身后,不想金盏儿再看到什么。 但那紫缎和金线绣的龙纹是如此耀眼,加上屋里火烛明亮,金盏儿想不看清楚都难。不过对于金盏儿来说,花子妤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自己早已有了猜测,并不觉得意外,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主动斟了两杯茶,递给子妤一杯:“明日你我必有一人能得偿所愿,可我却不知道,你有几分把握?” 金盏儿的语气,加上眼神,子妤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坦然一笑:“大师姐可是担心明日之事会有不公之处?”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金盏儿淡然一笑:“可‘大青衣’的封号是我志在必得之物,所以,我想求个明白,以免所有努力付诸流水,不过空欢喜一场。” “大师姐不相信我?”子妤其实很理解金盏儿的想法。她既然猜到了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加上唐虞对自己的“偏爱”,任她再有自信,恐怕也会觉得心慌。毕竟,“大青衣”三个字对于她来说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说到底,我只是不信我自己罢了......”金盏儿目色如水,像是一滴滴的雨露倾洒而出,虽然带着几分凉意,却让人觉得极为舒服和清新。 子妤被金盏儿的目光所感,不禁也随之放松了些:“大师姐,您若是不自信,那咱们剩下的九人就无一能够自认为有足够实力去争夺大青衣的封号了。” “面对别人,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金盏儿展颜一笑,“唯独你......子妤,你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你一旦登上戏台,就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这样的吸引力,可以让人忽视你的唱功,你的身段,你的扮相,你的容貌......只深深地沉醉在你所营造的戏曲故事之中,无法自拔。” “大师姐过誉了。”子妤眨眨眼,有些意外。要说这样的评价唐虞曾对自己说过,好像止卿和诸葛不逊也都提及过,自己停在耳里都并未有任何感觉,毕竟他们都是和自己极为亲近的人,说好话也是正常。唯独眼前的金盏儿神色舒缓,却极为认真地这样评价自己,让花子妤觉得心里头有种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能够被对手肯定,才是一个戏伶技艺的最高境界吧。更何况对手是冠绝天下青衣的金盏儿! 看着花子妤表面镇定,眼神却泄露了内心的喜悦,金盏儿不经意地也笑了起来:“特别是你的心态,我总觉得,你好像对一切事情都极有把握。大到哪怕是第一次登上宫里的戏台,小到哪怕第一次参加戏班的小比。我不知道这样的自信来源于哪里,我却知道,一个深信自己能够征服任何舞台的戏伶,就一定能够征服台下的每一位宾客。” 听到这儿,子妤才真正领悟到了金盏儿叫上自己单独说话的原因! “多谢大师姐一番教诲,子妤感受良多,铭记在心!”子妤有些感动。金盏儿句句肺腑之言,皆是开导和鼓励自己之言。她多半是怕自己太过紧张,所以特意挑了万寿节前一夜说出这些话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 “聪明镇定如你,其实这些话我本没有必要说。”金盏儿说着,起身来,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花子妤:“这些年来,我独立顶峰之上太久太久了。能够有你这样的对手和我竞争‘大青衣’之位,说心里话,我很高兴。期待着明日与你的合作,更期待,明日你我一决高下,看谁能如愿......” 说完,金盏儿将手中一滴未饮的杯盏放下,朝着子妤抛去一个鼓励的微笑,便转身离开了。 捧着微凉的杯盏,子妤看着金盏儿的背影,心里头突然觉得有种临战前的兴奋感觉遍布全身。 她有些理解金盏儿的心态了。 身为四大戏伶之首,金盏儿占据一等戏伶顶尖的位置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这十年,几乎从未逢过对手。 自己的出现,挑起了金盏儿的求胜心,自然也挑起了她最初对戏曲的热爱之情。就像是死灰复燃,有了自己这样的对手,就有了让她去争胜的动力。 不是都说高手寂寞吗?或许和独孤求败是一样的,金盏儿求的不过是一场痛快无比的戏曲盛宴罢了。最后的结果,应该都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重要了吧...... 想到这儿,子妤才将杯中已经半温的茶液一口饮尽,起身来,看到一直被自己藏在身后的紫龙披风,蹙了蹙眉。 这披风是个烫手山芋,得赶紧送回昭阳殿才行。可是自己却不能随意进出紫遥殿和御花园的范围,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踌躇之余,子妤听得旁边窗户一阵“窸窣”的响动,下一刻,窗户就被人从外面给撬开了。 大惊,以为有贼人之类的,子妤刚要开口叫喊,却看到长欢一张冰冷的俊颜从窗隙间透了出来。 长欢透过烛光看着花子妤,压低声音道:“姑娘,披风给在下吧。” 点头,子妤有些警惕地回过头去看门边,见守在外面的宫女正在打盹儿,这才放轻了脚步,将披风裹起来拿到窗边:“劳烦了。” “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长欢不冷不热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提气而行,瞬间便一如来时,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这句话里透着几分关心,子妤唇角微翘,笑意爬上了眼梢,只觉得长欢此人还不错,倒是个可交的朋友。 解决了麻烦事儿,子妤自然心头大定。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去准备,便顺手关上了窗户,也出了茶水间,回到了所居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