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谈,借宝,换命
说起来,赢公子与柳小凡有一个相同的爱好,那就是喜饮绿蚁酒。 自打赢公子的眼睛好了之后,便成了听雨轩的常客,隔三差五便会带着老仆人跑来采莲姑娘的酒肆喝上几杯绿蚁酒。 如今,南枝城里,采莲姑娘快要成了那些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们公敌了。 原因很简单,方圆十里,谁不知道由采莲姑娘执掌的听雨轩里赖着两个小白脸。 不说赢公子,便是先前做的一手好斋菜的柳小凡可没被城里城外姑娘惦记。 如今,又有赢公子这个无论身份地位在南枝城里当得无双的世子殿下在,那就更不用说了。 故而,近来听雨轩的生意愈发的好,银子可谓花花的往里进。 城里,管他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但凡到了适嫁年龄仍待字闺中的小jiejie们,每天没事了,便成群结队的往酒肆里扎堆,想要邂逅一番赢公子,再尝一尝那个据说有着一双比世间女子都还要好看桃花眼的柳小凡亲手烧的斋菜。 后来,南枝城里那些个单身公子们也闻着味来了,邂逅邂逅小jiejie,再顺带着看看能不能得到赢家公子赏识,从而鲤跃龙门一步登天。 如此一来,听雨轩的酒可真是有些不够卖了。 虽说生意好了,可往日里最是财迷的采莲姑娘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日子,总喜欢一个人窝在后院那张竹榻上打瞌睡。 说是打瞌睡,其实也就是裹着张毯子猫着,昏昏沉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兴许是睡得久了,采莲姑娘总觉得自己记忆越来越差。 有时候,甚至都记不得柳小凡那家伙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不止一次瞧见如今俨然成了听雨轩里‘顶梁柱’的柳小凡,每当空闲下来时,总会微微蹙着眉发呆。 采莲姑娘知道,一定是柳小凡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又在生自己的气了。 气自己每隔几天便会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隆冬季节,南枝城里却没有漫天雪花纷飞,整座城温暖如春。 阳光正好,杏花桃花茂盛。 听雨轩后边小院里的那株老树是一株红豆杉,又名相思。 在北地能有这种南方乔木生长可着实不多见,听那个一路向北而去的陌离姑娘说,这株老树是听雨轩前前前任老掌柜亲手种下的,尔来一千八百岁,着实算是一株老古董。 虽如此,历经一千八百个春秋,可依旧繁茂。 哪怕是在冬季,也依旧如此。 枝头,挂有红豆。 树下,采莲姑娘摇晃着椅背看着那点点红豆有些出神。 她在想,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想来,应该不会太长。 怕死么? 采莲姑娘看着那颗颗红豆,没来由生出这样的念头。 旋即,她又轻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从来没怕过呢! 若说怕,也就是遗憾到现在都想不起自己的过往。 两年前还不叫作采莲的自己,究竟是谁? 可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为何会怕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告诉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喧嚣不再,月上枝头。 采莲姑娘觉着自己又有些困了,眼皮变得有些沉,意识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 身前不远处,渐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很轻,呼吸很沉。 这个时候会回来后边小院的,也只会是忙碌了一天如今的听雨轩‘顶梁柱’柳小凡了。 说起来,这段时间里那个总喜欢抱着一柄生了锈破剑反复擦拭的混蛋,着实有些让采莲姑娘刮目相看。 从前便知道柳小凡不凡,可直到如今自己病倒了,才终是明白柳小凡这混蛋比自己想的还要更为不凡一些,是个做生意的料。 这段时间,听雨轩可谓是日进斗金。 采莲姑娘藏在床头暗阁里的小木箱子里,如今可谓是成了真正的‘百宝箱’。 听见声响,采莲姑娘努力抬了抬脑袋,隐约间看到柳小凡似在颦眉。 女子颦眉,有着一股媚气。 可采莲姑娘没有想到,柳小凡颦眉也能这般好看。 ‘不愧是本姑娘的心上人,就连皱眉头也能这般动人。’ 采莲姑娘这般想着,嘴角不由微翘,然后脑袋轻轻一歪,又是沉沉睡去。 今天的柳小凡穿着一身白衣,哪怕是忙碌了一天也依旧纤尘不染。 借着月光,柳小凡看的真切,比起前些日子来,采莲姑娘又瘦削了不少。 本就小巧玲珑,这般蜷缩在竹榻上,像极了一只睡着的小猫。 “姬小月……” 俯下身子,柳小凡轻声喃喃,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宠溺。 轻轻将毯子帮采莲姑娘掖好,他转身一跃坐在了那株老树枝梢,仰头望月,凭空摸出一只白玉酒壶独饮。 好像穿白衣的青年,都理所应当的端得一副风姿毓秀的好相貌。 月下独饮的柳小凡身上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 恬淡而出尘,又如出鞘的长剑一般,气势渐盛。 饮尽一壶,柳小凡用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角。 站起身,向前一步踏入虚无。 旋即,消失不见。 …… 弯月如勾,庭院里寒梅初绽。 兴许是只住着一主一仆的缘故,偌大的赢府显得莫名有些冷清。 石桌,竹椅,沉香炉。 炉里尚有未烧尽的紫檀香木,寸木寸金。 淡淡紫檀香气混着梅香,最是能醒脑。 桌前,赢公子手执黑子默然颔首。 案上,是前半夜对弈未收拾的残局。 那个向来不离左右的老仆应是不在府邸,不知去了何处。 “柳兄可真是好兴致,深更半夜来我府中,不知有何见教?”忽然,赢公子耳朵微微动了动,然后笑了起来,“既然来了,不妨坐下与我对饮两杯,手谈一番,破此残局可好?” 话音落,手中黑子落下,正入白子大龙七寸,恰是一招破敌的妙手。 拾起桌上酒盏,倒满一杯,掌间微抬推入半空,落入那突兀而现的白袍青年手中。 柳小凡自虚无中踏步走出,轻飘飘落地,大咧咧执杯坐在赢公子身前,笑呵呵道:“不愧是大秦妙公子,烧千金一寸的紫檀香木,饮三十年方能成浆千金都换不来的‘七彩桃花饮’,当真让兄弟羡煞的紧。” “与传人对弈手谈,怎能少的了‘妙香斋’的‘七彩桃花饮’,自当如此才不辱没柳兄身份!”赢公子轻咳一声,嘴角上扬,意味深长道:“柳兄对我可谓是知根知底,可我对柳兄却是一无所知。” 柳小凡自顾自抬手抓起桌上果脯送入口中咀嚼,含糊不清道:“我不过一山野小子,赢公子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赢公子举杯与柳小凡对饮,轻声笑道:“能得往昔桃谷蟠仙传承,柳兄来日必将为我九州大才,想来总有一日整座九州都会因柳兄而震动,何至于以山野小子自称!” “咱不过是那山野小雀,怎敢以麒麟虎豹自居!”柳小凡哈哈大笑,一双桃花眼眯在一起,咂嘴道:“不愧是千金难换的美酒,才一杯便不觉有些醉了!” 一杯饮尽,赢公子又复饮一杯,看向柳小凡平淡说道:“柳兄勿怪,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我无意探寻柳兄根脚。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在听雨轩初见柳兄,便总觉柳兄不知哪里,像极了昔日一位故人而已。” 柳小凡掏了掏耳朵,自嘲笑道:“赢公子故人必然都是些王权富贵之人,我若当真像,也不过形似神不似罢了。” 赢公子看向天穹那轮弯月,自顾自道:“两年前,我离开族中游历九州,恰听闻我朝小杀神与南边夏朝血罗刹约战苍月湖,这般江湖盛事自然不能错过,却不想在那一夜让一个姓姜的混蛋以烈焰灼伤了眼睛,直到前些日子才彻底恢复。” 说罢,赢公子直勾勾盯着柳小凡,悠悠道:“虽然柳兄与那混蛋不论相貌气质都是迥然不同,偏偏我总觉得在柳兄身上似能看到那无耻混蛋的影子。” 柳小凡神色如常,挠挠头笑问道:“赢公子的意思,是在说我也是无耻混蛋了?” “不敢!”赢公子收回视线,低下头,揭开沉香炉盖,铲了铲炉中香料,又掷入一截新香,盖上盖子,执子落入棋盘,嘴角微扬,“我虽不知柳兄今夜为何寻来,但想来必是有事寻我相助。不妨先陪我手谈此局,那些让人烦心之事稍后再讲如何?” 柳小凡看向棋盘,沉默稍许,拾起一子,点头道:“好!” 棋盘之上,白子三十六,黑子四十二。 白蟒匍匐,黑蛟化龙。 不得不说,赢公子棋力不俗,正道攻伐直入,诡道顺势借势。 正道,诡道,虚实之间。 两个人,所行的竟然都是万中无一的棋道。 白子柳小凡,行王道。 黑子赢公子,行霸道。 王道至霸可称皇,霸道得王道亦可为皇。 棋道有三千,终是殊途同归。 说到底,管他王道,霸道,皇道,皆是不离天道。 攻守间,相互不落分毫。 手谈局残,黑白纵横牵连。 案上,棋盘玲珑百变。 待沉香炉中新木燃尽时,终是分出了胜负。 白蟒涅槃,雄吞盘踞黑蛟。 王道驱使霸道,柳小凡赢得半子收官。 “是我输了!”赢公子怔怔看着棋盘,旋即,呵呵一笑,起身拱手道:“素闻昔日蟠仙人最擅白蟒吞蛟屠大龙,柳兄大才,尽得桃谷真传。今日能得幸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赢公子抬爱了,若非是残局,此番胜负必当是个未知数。”柳小凡摆了摆手,起身作揖道:“今日所来,是想从赢公子这里借两样东西?” 赢公子点点头,为二人斟满杯中琼浆,轻声问道:“不知柳兄所借为何物?” “墨门,矩子令。” “阴阳一脉,阴阳两相丹。” “为何?” 柳小凡饮尽杯中酒,声音很轻,“救人,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