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好大一家子（4）
也正因为她这样用心，这个年代和这个家里的一切，才逐渐显露在顾筠的面前。 首先，是这个小女孩的父母。正如她当初所想的那样，他们都不是平常人。这个王府的男主人，是明英宗的第二子（从下人那里，根本没法得知他的名字），成年之后被封为德王，据说原本是就藩于山东德州的，后来才改为在济南府。而她的母亲，听那些宫女们闲聊时提及，似乎是济南本地人，算是官宦人家出身，姓于，小字兰屏。是继弦，德王的第二任王妃。她嫁来王府已经好几年了，也生产过两三次，只是之前生下的孩子不是死胎便是夭折，竟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岁的。所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女儿，王妃自然万分小心，严令下人们好好守着女儿，生怕再有个闪失。 大概也正因为是这样得来不易，王妃为自己这个仅存的女儿四处求神问卜、打卦算命，又唯恐她长不大，因此还特地将她的生辰八字送去济南的真武庙，寄名在那里，以求真武大帝保佑——其实当初顾筠乍听到宫人们的对话之后，也一度弄不明白谁是“真武大帝”，恍惚只听下头的人说，是明代皇室的祖宗，道教里一位法力无边的神仙——而真武庙的主持收了她当名义上的弟子，并且给她起了个法号叫“璇真”，为的就是证明她已经成为道家的弟子，希望神佛都来保佑她，哪怕是地府也不能伤及她的性命。 在刚知道“璇真”这两个字的来历后（璇真并不是这个小女孩的名字，顶多只能算是“号”而已），顾筠忍不住看看自己现在这个瘦小的躯体，心里在不住地摇头。她是在叹惜，要是那个王妃知道自己哪怕用尽了方法也无法保住女儿的性命，会是何等表情？现在在她女儿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陌生人了，可是却没一个人知道。 王妃可能是担心女儿会像自己以前生下的孩儿那样有不测，因此还命令下去，让府里上上下下诸人都用真武庙里起的法号来称呼这个小女孩。大概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地府表明：她是道家弟子，受众神庇佑，所以理所当然不能缩短她的寿命。这个年代的人迷信更甚，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小孩不被地狱里的鬼神带走。因此，渐渐地顾筠没怎么听到身边的人含糊地叫她“二姐儿”，而是直称她为“璇真”或是“璇姐儿”。 顾筠——不，现在应该称呼她做璇真了——在同辈里排行第四。王府里一共有五个小孩，两男三女。在女儿中排行第二的璇真，现在便被府里的人称为“二姑娘”，在她的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jiejie，底下还有一个跟她同岁的meimei。长子是第一任王妃所生，今年12岁了，在这些孩子里，他是头一个先拥有自己名字的：朱祐榕。因为凡是藩王的后代，都不能一生下来便马上取名字，而是必须得等到5岁的时候，由王府向朝廷上奏为其请名——不管男女都是如此——他不仅是长子，而且是世子，也就意味着拥有王府的继承权。不过，璇真一直觉得这个大哥对于自己的母亲十分敬畏，也并不怎么亲近；后来她才知道，其实不仅是面对王妃时如此，在面对着自己父亲时，这位世子的畏惧程度更甚。 除了前妻留下来的长子外，府里还有另外两个女人替王爷生下了孩子。就是璇真上次在自己母亲那儿见过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但没有儿子，大女儿（在女儿中自然排行第一）名朱祐梅，字孟媛，今年快八岁了；小女儿与璇真同岁但要小几个月，还没有名字，不过也快了；三夫人有一个10岁大的儿子，璇真一直听见别人叫他“文哥儿”，实际上那只是他的小名，他本名为朱祐樬，但由于长年病弱，身体不好，所以很少出来见人。因为她们已有生育，所以被封为夫人，还有属于自己的封号，在朝廷关于德王府的名册里也有她们的名字。因此她们的地位，自然比一般寻常人家所纳的妾要高许多。府里除了王爷王妃外，就以她们最大。只是在府里，还是称她们为夫人，不称封号，算是家常的称呼吧。 另外还有两个，是还不曾生育过的姬妾。虽然府里对她们也称“夫人”，只是她们的地位肯定要比前面两位夫人更低些。五夫人，就是璇真上回见过、并且觉得她长得非常漂亮的那个年轻女人。听那些宫女们说，她的出身跟她们差不多，是打从府外来的（璇真猜这女人应该也属于宫女那个等级，因为王府的主人显然不大可能纳一个从外头买来的婢女为妾），但让璇真略感奇怪的，是每当有人提起五夫人的娘家或身世时，一旁的人不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避而不答。不过因为是新晋的妾，所以会更加得宠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王爷在一个月里头，倒有一半左右的时间留宿在她那里，可见其受宠的程度。 另外一个四夫人，璇真当时并没有太多留意于她。可是从宫女那里听来的关于她的事情，好像比谈论起五夫人时的口吻更加不屑一些。下人们有时提起王府里典仪所或教坊的乐班伎人，不免总会带着讽刺的笑容，说上一句： “听四夫人唱的，可比她们都好哩！” 看来她的出身也跟这个离不开似的。有一回王府好像在宴请什么客人，她这儿的宫女就跟到外庭侍侯的人打听，回来便跟身边热络的小姐妹们咬耳朵，说是外头请了什么什么客人、摆了多少桌、被叫去陪客唱曲的又是哪几个的女伶、赏了多么之类的。她们的生活圈子很小，所以外头有些什么事情，她们都特别想打听，好像是想为自己枯燥的生活多增添一点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