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荆山之上挑水人
咸阳城西有山名荆山,山中的某处山峰,半山腰间有个木头搭成的院落,院落中有个简陋凉亭,凉亭下有一坐一站两个人。 站着的那位是个中年人,身穿单薄褐衣,身材提拔,眉宇间有英气驻留。他站在坐着的老者侧后方,微微颔首以示尊敬:“安南王府家的那个孩子又开始上山了。” 坐着的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麻布衣物,他盘腿坐在一块粗略打磨的石凳之上,目光在面前的空山中游荡,眉眼间俱是温和:“少陵啊,你觉得他今天能挑几担水?” 被称作少陵的中年人摇了摇头,道:“他身体实在太差,当初只是爬上这山腰都用了三个月,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同龄小孩都不如。现今他挑了近一年才在上个月勉强挑完一担水,难道师尊认为他这么快就能挑上两担?” 老者微微发笑,不置一言。 少陵忍不住问道:“师尊,你当真想收他为徒?” 老者道:“且看机缘。他若能完成给他的任务,我便收他。” 少陵不解:“这孩子身有寒疾,身子只会越发虚弱,十四岁成年以后,怕是连地都下不来。师尊当初许诺他十六岁后收徒想必是不看好他能活到那么久,可师尊又何必拿一万担水去为难他?” 老者笑道:“当初他爬到院子来,我本想直接拒绝,但碍于安南王的面子,便想用这万担水吓退他,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应了下来。后来这小子竟然一声不吭的坚持了一年,我心有触动,倒是真心想看看这个小子走做到哪一步了。” 少陵依旧疑惑:“咱们符师虽然以心念沟通天地,可也毕竟受制于躯体,这孩子就算入了师尊门下,将来怕是也成就有限。莫非,师尊能治好他的病?” 老头摇了摇头,道:“安南王都治不好,老朽又怎么治得好?” “那师尊又是为何?” “少陵你认为,修炼是资质重要还是心性重要?” “二者皆重要。” “孰更重?” 少陵沉思片刻,道:“心性更重。” 老者含笑,抚须道:“那便是了。” “可是,师尊。”少陵连忙辩道:“光有心性没有资质也不可成事。” 老者笑意渐敛,目光凝实:“因此,我要看他到底能不能完成这一万担水。看看他的心性,是否强大到足以弥补他在资质上的缺陷。” “原来如此,弟子受教。” 老者不再言语,目光透过层层遮拦落在山道上躬身前行的单薄却又坚毅的身影,指尖轻点,似在思考更深层的东西。 …… 山道上,秦柯走得比昨日更加稳健。 今晨醒来,他依稀记起自己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似乎有个奇怪的圆圈和一个闪着亮光的三角形物体。更奇怪的是,昨夜在睡梦间他的境界似乎出现了松动,现在他已经能够明显感受到入门一境了。 无论是武者还是符师,入门都是最基础的。之前秦柯只是在修炼《蛮巫》,但却无法确定修炼是否有效果,此次入门,就代表着在《蛮巫》一道他是能够修炼的! 让他感觉奇怪的是,入门之后,他的心念并没有增长多少,反倒是力气涨了几分,这让他不由疑惑:为什么《蛮巫》用的是符师的修炼方法,练的却是身体?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力气更加实用,比如说挑水。 能够入门,他内心十分欢喜,但由于《蛮巫》是外族功法,因此他的欢喜无法与旁人诉说。于是他决定用另外的方法来庆祝,比如说,再多挑一担水。 中午二时时分,秦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外的山道上,院子内老者正躺在竹椅上悠闲的吃着花生,而少陵则是端坐在竹椅旁的小矮凳上,一脸郑重的在为老者剥着花生。 看到秦柯的身影,老者突然笑道:“少陵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十个栗子饼。” 少陵面露一丝迟疑,随即道:“好!” 秦柯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赌注,只是照往常一样神色平淡的将水倒入缸内,对一旁的两人视若无睹的挑着担子走了下去。 看到秦柯并未放下手中担子,少陵微微皱了皱眉,随后说道:“他只是妄图尝试挑第二担,没有两个月成功不了。” 老者哈哈大笑:“少陵你快去准备摘栗子吧,荆山上的栗子可不好摘。” 秦柯挑着空担子走到溪边,重新打满了一担水。由于晋入入门一境的原因,此刻他虽然有些疲倦,但却还未到力竭的地步,于是他挑起了那担水,缓步朝山上走去。 山腰上,少陵仍在强作镇定。 第二担要比头一担难挑得多,更何况是首次尝试。 然而秦柯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他目光坚定,身体微躬,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踏实,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反而透露出一些凝重的韵味。此时的他,就如同葡萄藤上的蜗牛一般,虽然缓慢,但是异常坚定,始终都在前行。 这一次,他走得更加慢了。《蛮巫》入门后,他体内似乎全身各处都漾着淡淡的气流,滋养着他的骨骼和肌rou,给他带来额外的力量和恢复速度。 当他抵挡山腰处的院子时,天色已经黑了。 院子中燃起了火把,老者依旧躺着竹椅之上,笑眯眯的看着秦柯将水倒入缸中,少陵则站在椅后,正拿着蒲扇为老者扇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秦柯。 秦柯对冬日扇风的怪象和两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地放下担子,在缸边的木板上刻下两道印痕,然后转过身来对老者行礼:“我有一事想请老师帮忙。” 因为老者还未收秦柯为徒,所以秦柯不能跟少陵一样称老者为师尊,只能恭称老师。 老者赢了打赌,心情极好,眉眼一挑:“说来听听。” 秦柯略一迟疑,说道:“弟子机缘巧合下修炼了一门功法,不想让家父知道。” 老者似乎早已料到秦柯的要求,并未询问秦柯修炼何种功法,而是眉开眼笑的说道:“看在十个栗子饼的面子上,我今天就破例帮你。” 说完老者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列,在半空中缓缓的画了一个圈。 随着老者手指的移动,空气中的天地灵气突然活跃了起来,纷纷凝聚在老者手指之下,在半空中凝成一个透明的圆。 圆一形成,就连秦柯薄弱的修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充沛的灵气,心中不禁暗自感叹,自己何时才能成为像老师那样不需要符纸就能画符的强大符师? 老者画完,手指轻轻一弹,圆圈飞至秦柯胸膛,化作透明气流涌进他的身体之中。 “我已给你身体设下禁制,只要你不主动泄露气息,晋入银月之前无人可以发现。” “谢谢老师!”心腹之患终于解决,秦柯连忙道谢。 “先别急着谢,这道符还差最后一点。”老者脸上浮现一抹促狭的笑容,道:“你我无师徒名分,我帮你自然是有我的条件。” “老师请讲。” 老者看着秦柯抬起来的脸颊,神情郑重的说道:“替我揍禄王的小孙子一顿。” 秦柯愕然。 看到秦柯发呆,老者眼睛一瞪:“怎么地,我看禄王不爽行不行?老师这身份不方便出手,只好让你去揍他孙子一顿了。事成之后,我为你补全那道符。” 秦柯心中暗自叫苦,心想好不容易看到曙光,结果还是被摆了一道。只是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rou,于是只好拉着脸答应了下来。 看到秦柯耷拉的脸,老者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看着秦柯沮丧地开始下山,少陵忍不住问道:“禄王何时惹到师尊了?” “你懂什么?我是那种记仇的人吗?”老者翻了个白眼,嚷嚷道:“我是看这孩子性子太过软弱,将来不利修行,所以逼着他去跟人打几场架,陶冶下情cao。” 少陵连忙躬身道:“弟子无知,请师尊责罚。” “你当然无知!”老者吹了吹胡子,目光投向远方,露出高深莫测之态,淡淡说道:“不过,老子的确是看禄王不爽很久了……” 少陵心中有乌鸦飞过。 老者面不改色,突然话题一转,问道:“少陵你可知道我是何时动了收徒的心思?” “弟子不知。” 老者抚须,回忆道:“前几日我问他,我要你十六岁前挑满一万担水,如今只剩五年不到,也就是说你一年需挑两千担,每天至少得挑五担,照你现在这速度,何年何月才能挑完?” “没想到这小子说,我身子一向比同龄人弱小,一年多以前,我连荆山都爬不上;一个月前,我还连一担水都无法完成;可是我现在已经能够挑着一担水爬十里山路,已经超过了很多同龄之人。老师又怎么能知道我将来不能一天挑上十担甚至百担呢?” “少陵你说,有如此心性,若非受制于身躯,此子前途岂可限量?” 少陵叹气:“可是他的身体……” 老者冷笑一声:“以前是问题,以后可不见得是问题!要不是这小子今天碰巧入门气息初显,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可知道,他修炼的是何种功法?” 少陵一脸疑惑,突然间想到什么,眼中俱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