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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传国

      寝宫里,老皇帝躺在自己的龙床上,缓缓喘着粗气,这些日子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每况愈下,他也知道洛阳危急,却根本无法亲临朝堂,喘着粗气,皇帝努力抬起头来,想发出声,却只能呵呵的呼喝两声。

      “陛下!”忠心耿耿的李公公听见皇帝的动静,连忙凑了过来,相伴几十年,皇帝于他不仅仅只是主仆,更是亲人,看到老皇帝这个模样,他不禁潸然泪下,小心翼翼的垫高枕头,李公公轻轻的把皇帝扶起来,老皇帝说不出话来,只是颤颤的伸出指头,指着李公公的腰间,这些年来的相处,他们早已心灵相通,李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

      令牌乃是纯金打造,上刻内卫二字,背面则是双龙戏珠,小心的把令牌放到皇帝的手中,这块令牌是调动皇城司的,皇城司本是皇帝内卫,自从天平帝即位以来,极为重视皇城司,扩建成两个卫,近万人,乃是皇帝真正的亲卫,地位上甚至还高于天子亲军十六卫,李公公把令牌塞在皇帝的手里,努力帮助老人合拢双手。

      老皇帝却微微摇头,示意李公公不必如此,又把令牌放回李公公的手中,颤巍巍的在他的手中写下两个字:红丸!李公公手一哆嗦,差点没握住手中的令牌。红丸是什么,李公公当然知道,乃是至刚至烈的补药,用千年老参等珍稀药物炼制而成,可以短时间内把人的精神提上来,对于常人来说,服下一颗红丸,可以维持数日不眠不休。然而这东西是真正的虎狼之药啊!虽然大内太医们会时刻备一些,但是寻常根本不会有人食用,这是要人命的虎狼之药,更何况老皇帝这样的身体?

      “陛下,你不能啊!”李公公老泪纵横,红丸能让皇帝维持两三天的精神,却也是在烧尽老皇帝最后的生命:“陛下一身系在社稷,老奴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给陛下吃这种虎狼之药啊!”

      老皇帝双目圆睁,呵呵出声,看着自己的老奴才,一瞬间怒气又消了大半,一行老泪顺着额头缓缓落下,闭着双目聚着力气,片刻才又睁开双目,用手指在李公公的手中写道:社稷为重。他写完这行字,力气就消散了大半,只是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李公公。

      李公公的手哆嗦了半天,他在天人交战,只要服下这要命的红丸,那皇帝的生命就是倒计时了,不服的话,太医说勉强还能吊着一年半载,只是,老皇帝半生戎马,又怎愿这样死在病榻上呢?李公公的双手渐渐握在一起,又看了一眼老皇帝的殷殷期盼,俯身大礼道:“奴才遵命。”老皇帝听得这句,脸色一喜,放心的闭上了双目。

      合着水,皇帝服下了划开的红丸,红丸入了腹腔,暖融融的,老皇帝舒展着四肢,明显感觉到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恢复,脸色也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过了约半个时辰,皇帝撑着身子,推开扶他的李公公,努力坐了起来,他的嗓子很干,他知道这是服红丸的正常现象,这颗虎狼之药正在燃烧自己的最后的生命。

      轻咳两声,老皇帝躺在床榻上已有两个月了,一个多月来不能说话,这时候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陌生了:“传监国太子、兵部尚书、靖国公、阁老们觐见。”他等不得了,必须在最后时刻安排好自己的后事。

      天色微明之时,太子、高元、韦震与几位阁老快步向皇帝安歇的寝宫中走去,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皇帝的病情,他们不是不知道,太医早就断言老皇帝接下来的时日是不可能站起来了,更别说发布诏令了,这个时刻召他们觐见,只能说明皇帝服下了虎狼之药,老皇帝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处理政务。

      李公公早在寝宫外恭候多时了,见得几位阁老与太子都来了,小声道:“陛下身体…几位还要注意点言辞,万不能让陛下发怒。”太子脸色铁青的盯着李公公,寒声道:“谁让你给我父皇服下这样的虎狼之药?”高元上前,拦住太子道:“不是陛下的旨令,李公公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太子沉默了,他知道高元所言非虚,刚才发火也是心疼自己的父皇。韦震也上前向李公公鞠躬道:“太子是性子急了些,公公多有担待。”虽然李公公是奴才,不过在皇帝面前地位是非常高的,韦震也怕恼了李公公,再离了皇帝与太子的亲情。至于李公公,这一生受尽了文武百官的看低,自然也不会开罪太子,拱手道:“老奴不敢,几位快快进去吧,不要让陛下等久了。”

      寝宫中,并没有点燃太多的烛火,只在桌案上点了几支蜡烛,老皇帝坐在御座上,持着笔批阅着这些日子来积下的大量奏折,几位大臣走进寝宫中,看到这一幕,似乎又回到了无数个寻常的日日夜夜。

      天平帝靠着武将支持登基之后,一改前几任皇帝的怠政,恢复了三日一朝的传统,并且每日都会召集六部尚书与阁老商议国事,每天晚上的时候,都是子时之后才会休息,不过五更,当洛阳城还在沉睡之时,皇帝就已起身批阅未批完的折子,这十年来十年如一日,夜间极少有睡的超过两个时辰的,每日早朝结束用过午膳都会休息一个时辰,可以说,不过五十出头的皇帝这般苍老,就是因为这种勤政造成的。

      脚步声带来的风吹的蜡烛忽明忽暗,天平帝合起手中的奏折,抬起头来,他的脸色透露着不健康的红润:“诸位爱卿来了?”太子与几位大臣大礼拜,皇帝摆了摆手道:“不必拘礼,各自落座吧。”几位大臣各自落座,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翻开堆积的奏折一一批示,这些天来,因为病重,积累了太多奏折,太子虽然监国,对于很大重大的国事还是无权过问,大多堆积了,天平帝服用红丸之后,不敢怠慢国政,连夜让李公公把奏折搬到寝宫里。

      夜如何其夜未央,十多年来,不管是风雨交加,还是酷暑寒冬,老皇帝十年如一日,勤于理政,只是,国家动荡,沉珂已久,十多年来,国势未见中兴,高元与韦震看着这位他们扶立的皇帝,突然有些释然了,这些年来,皇帝削弱他们的势力,打压当年的有功之臣,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动荡的国家?个人荣辱得失,与天下社稷相比,何等渺小?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漏钟已至了卯时中了,皇帝疲累不堪,虽然有红丸强撑着精神,多日来缠绵病榻,还是耗光了皇帝的精力,天平帝微微闭了闭眼,积压的奏折还有一半多,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太子,你来处理政务吧。”太子身子一颤,皇帝的这句话意义非凡,这些重大国事,向来是皇帝一手处理的,他也不敢僭越,皇帝把这个权力给了自己,也就意味着皇帝心意已定,一丝惊喜,却夹杂着更多苦涩,自己的父皇已经油尽灯枯了…

      太子起身躬身一礼道:“儿臣经验尚浅,不敢承此大任。”皇帝摆了摆手,离开了御座:“总要你来的,经验吗,多处理点就会明白的,几位阁老也一起帮着太子参详就好。”皇帝明显是有话与高元、韦震分说,这些奏折实在没有精力一一处理了,太子禁不住落下了泪水,几位阁老也相视黯然,自从首辅李捷战死之后,礼部尚书吴明又自杀殉国,萧泉又被流矢所伤,生死未卜,如今内阁只剩下三位阁老了,秦合、商谈、房潜。三位阁老交换了一下眼神,起了身,太子虽然监国有些时日了,且早就在皇帝指导下处理国政了,这个时候也不敢自作主张,与三位阁老交换着看着奏折,待得三位大臣贴了个意见,才参详批阅。

      皇帝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嫡长子,微微点头,走下了御阶,向高元与韦震招招手道:“这里就留给年轻人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到隔壁谈谈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