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留画归去
华灼并没有等候太久,就在她刚刚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正欲翻看时,张以廉就过来,很是客气地将她请进了郑山长的书房。 郑山长比她想像中要年轻许多,原以为该是位过了花甲之年的长者,一见之下,才知是她想差了,致仕未必是因为年迈,眼前的郑山长,有着一把黑亮的神仙须,至多只是刚到知命之时,青衫宽袖,端坐于书案之后,反比那不知名的道士,更有几分仙风道骨。 “冒昧来访,还请山长海涵。” 她确实来得冒昧,完全是一时兴起,若尊礼数,该先下名贴,定好时间,然后再登门,所以华灼先为自己的失礼而致歉。 郑山长微微抬手,笑道:“华小姐无须如此,请坐。” 华灼依言坐下,才道:“今日登门,实是有一桩为难之事,要向山长请教。”她把在道观里遇到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方让七巧把两幅长卷拿过来,放在郑山长面前的书案上,苦笑道,“并非是我矫情,实是不敢愧领这两幅稀世珍品,只是听说山长与那位道长交情甚好,因此还请山长代为拿个主意,该如何归还才好?” “不言还是这般调皮啊……”郑山长微微一笑,捋了捋了长须,“我那老友,极爱字画,然而更重信诺,不言既为他的弟子,所说之话,便如出自他的口一般,再无更改了。” 也就是说,这两幅长卷无论如何也是送不回去了,当然,华灼从此也会被道士列为拒绝往来户,这是可以肯定的。 沉吟了片刻,华灼又道:“道长虽有如凶神,然重诺守信,有君子之风,如此,我便更不能夺人所爱了。山长,我欲把这两幅长卷转赠归溪书院,不知可否?” 画送不回道观里,但送给归溪书院也是一样,道观离这里才多远,想看画走几步路就能看到,实在不爱出门,反正郑山长也时常可以带着画去串门子嘛。 郑山长神情一敛,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华小姐,这两幅长卷,其中一卷倒也罢了,另一卷,乃是画圣手笔,稀世之珍品,你真舍得?” “山长的画,亦不逊色半分。”华灼小小地吹捧了一下郑山长,当然,也是实话,除了名气不及画圣响亮,纯论画艺,郑山长真的是不逊色于画圣的,“舍得舍得,不舍,岂能有得。这两幅长卷俱是稀世珍品,收于我手,不过三五好友共赏,供于书院,却可令无数学子瞻仰先圣丹青之绝妙,我舍此画,为小舍,供于书院,却是大得,山长莫非以为我不诚心么?” 郑山长大笑,抚须道:“好,好,华小姐慧质兰心,这番道理说出来,倒教老夫不收下这画也不行了。如此,书院学子他日观画有得,画艺有所长进,都是小姐之功,理应让他们过来向小姐拜谢一礼。” 华灼连忙起身,道:“山长不必如此郑重。”顿了顿,又道,“天色已不早,恐母亲担忧,华灼告辞。” 从归溪书院出来,天色真的已经渐渐暗下了,华灼再不乱跑,谢了十三娘一番就让她回朝颜堂了。回老宅的路才走了一小段,便看到华忠带着一顶小轿匆匆而来,看到华灼便道:“小姐出来得太久,夫人都担心了,命小的带了软轿,来接小姐。” 华灼今天走了不少的路,却也觉得脚有些酸了,便上了小轿,却没急着让华忠起轿,而是淡淡道:“忠管事,今日我把月香留在朝颜堂了。” 华忠显然早已经得了消息,忙弯下腰,道:“小女鲁莽无知,小姐教训得是。” 华灼又道:“我是看重她的,论聪明她比谁都不差,只是规矩没学好,明儿起,她就不必到我这边来了,母亲要亲自调教她,我也盼着她早日回来伺候我,多拖一日,便是耽误她一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月香今天有没有拉到十个客人,她不追究了,但是月香也不必回到她身边,到方氏那里去学规矩,学好了,还可以回来,学不好,那就让她去当她的“贾小姐”,免得了耽误了她以后的前程。 华忠额上渗出了汗,道:“是,小人明白,请小姐放心,以后月香再不会那么放肆了。” 不用夫人方氏去调教,今儿晚上,他就得拎着女儿的耳朵耳提面命,以前真是太宠爱这个掌上明珠了,宠坏了啊,方忠此时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是他没有料到主母和小姐会在这个时候回到老宅,其实他培养自己的女儿,本意是盯着归溪书院里的那些年轻学子,巴望着能挑到个有真才实学的,不在乎家中有多穷,真是富家少爷也轮不着他去挑不是,关键是才学要高,将来中举为官,自己的女儿就是官太太了,到时候他一家子还能少沾光。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主母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他的心思也就活络了,做官太太是好,但那太遥远,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女儿女婿平步青云的那一天,可是如果女儿给小姐做陪嫁丫环,就有机会伺候姑爷,成为姨娘的可能性大得很,凭小姐的身份,她的夫婿怎么着也是富贵中人,如果女儿有幸为姑爷生下子嗣,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不提,做爹娘的也脸上有光啊,这条出路,又比先前的打算强多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女儿因为任性而失去这次机会的。 “你明白就好,起轿吧。”见华忠懂事,华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顼事不多提,次日,华灼把准备好的礼物整理出一份清单,拿去方氏过目,得了方氏认同之后,才把这些礼物全部装车,然后派了阿福和常贵两个先行往郡城秦府送信,快马加鞭,一日间就已经来回,十五姑太太的回信也到了,信中语气一如她的为人,硬梆梆的,责怪华灼回到九里溪这么多天才思量着去看她,后面却是语气一转,说既然去了,就要在她那边住个半月陪她解闷,否则,不如不要来。 华灼看了回信,哭笑不得,知道十五姑太太的意思是违逆不得的,而且十五姑太太说话钉是钉,铆是铆,说要留她半月,就一定是半月,她原先只打算两日就回的。 “十五姑母盛情,你就多住些日子吧,正好重阳也近了,陪陪老人也是应当,等过了重阳再回来。” 方氏拍板定案,华灼虽是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这样了。十五姑太太那脾气,想想她都觉得发怵,可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与王小姐约好的聚会却要推迟了,华灼不得不让七巧亲自去王家向王小姐解释。 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归溪书院突然送来一份请柬,竟是邀她参加秋风雅集的,华灼颇觉惊愕,她又不是学子,更非才女,请她去做什么。为这,她又跑了一趟归溪书院,见了郑山长,才知道原来还是因为那位倪小姐。倪小姐素有才名,也是听闻江南之地才女众多,因此这回来,少不了要见识一番。华灼不是才女,但那日赠画之举,让郑山长认同了她的品性,或者说,郑山长认为德行更重于才学,于是邀她去与倪小姐为伴。 华灼本想婉拒,她从不与人做意气之急,何况倪小姐若要与人斗诗论文,她可应付不来,但转念一想,或可以从那位倪小姐口中打听到庄铮的近况,于是便又心动了,一口就应了下来,好歹她自信于书法一道,还是能上得了台面的。 抵达郡城的时候,正是八月的最后一日,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郡城尤为繁华,光是排队进城,华灼就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小姐,听说郡城有八个城门,只比京城少一个,可是瞧这热闹劲儿,恐怕比京城还犹有过之呢。”八秀兴奋道。她还记得,当初进京时,都没等上这么长的时间。 华灼也被郡城的热闹繁华所感染,笑道:“富贵富贵,所谓贵者,莫过于京城,而富者,却是莫过于江南。” 七巧掀着帘子向外张望,闻言笑道:“小姐所言极是,京城里贵人多,走在街上撞个人,指不定就是宗室子弟,公侯贵胄,可是这儿……你们看,就连往来的路人,衣裳打扮都透着金光宝气呢。” 华灼往外瞧了几眼,果然,这大街上的路人,大多衣着干净整洁,面容红润,神情轻快,明显是衣食不愁的,可见江南之富,绝不是空言。若是整天为生计奔波的人,哪有这样的神态。 “江南,真是好地方啊!” 华灼感叹了一声,其实她也算江南女子了,可笑的是,从她出生到现在,竟没在江南待过几日,将来出嫁了,就更不大可能回江南了。 进了城,马车行得更慢,足足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秦府,此时天色已快黑了。秦家早有人在门口等着,见马车在秦府前停下,立时便上前探问,道:“可是华家表小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