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消寒

    天气越来越冷,离年关也就越近了.下了一场大雪之后,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婉儿后园的玉蕊红梅开得如胭脂一般,映着白雪,显得格外绰约妩媚.株株梅树，枝桠虬屈，疏影横斜，展现出一种令人陶醉的意境。

    再看那枝头成串的花蕾，或绽或放，艳若少女的朱唇，暗香浮动，丝丝缕缕，袅袅娜娜.

    婉儿换了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件金翠辉煌,碧彩闪闪的雀金呢鹤氅,手里捂着暖炉,细细地观雪赏梅.一时看见丁香围着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斗篷,戴着观音兜,扶着个小宫女来了.忙笑道:“丁香可是来赏梅的？折几枝回去插瓶再雅致不过，一屋子都是花香呢。”

    丁香行了礼：“正是呢。讨了梅花不算,连梅花上的雪也赏我些如何”婉儿嗔道:＂与我还这般客气，说什么赏不赏的话.＂

    "婉儿这件衣裳耀人眼目，这样好看。不用说定是皇上新赏的吧？”

    婉儿笑一笑：“说是孔雀毛拈了金线织的。”

    丁香调皮地吐一吐舌头：“怨不得都说陛下偏心，有了什么爱物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转头对小宫女说：“你用那玉碗去取梅花上的雪。取雪时用毛笔轻轻扫下，不可伤及梅花。”

    婉儿好奇地问：“偏你讲究多。丁香只取这一玉碗的梅花雪做什么呢？”

    丁香娇笑着说：“我用这雪水制香呢。此雪为纯阳至真之物，玉碗盛了,可使花气不散。有个名目叫做梅魂雪魄。”

    婉儿悠然神往：“好一个梅魂雪魄。制香时可以让我一观么？”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婉儿呆会儿与我一同返回含虹阁就成了。”

    小宫女采集完梅心雪，又折了一枝两尺来高的红梅，旁有斜枝纵横而出，花吐芬芳，色欺兰蕙。

    婉儿命人抬了轿来，丁香也自上了自己的轿子，一同向含虹阁进发。只见到处粉妆银砌，好一个琉璃世界。

    来到含虹阁，丁香先请婉儿坐了，又命送上茶点，这才让如意拿了一只美女耸肩瓶，贮了水来插梅花。自己取出一只长三尺六寸五分，宽一尺九寸，制作精美的降真木和香盘放于案几中央，然后，让宫女取出炮制好的种种香药，按配方一一称出，分别放于和香盘四周。

    这时，玉碗中的雪大部分已经融化，带有花粉的雪水闪着淡而晶莹的黄光，散发出幽幽的梅香。

    丁香捧起玉碗，深深地吸了一口令人陶醉的梅蕊香气，接着按顺序把配好的香药在和香盘铺撒一层，用鬃刷弹上一层“梅魂雪魄”细细的花露，再铺一层香药后，又弹上一层花露……。待到基本润透之后，开始了香药的真正和合。

    婉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并不出言打扰。丁香心意相通地回眸一笑，继续全神贯注，两只手不停的调和着香药，时疾时缓，一会如太极云手，一会有如轻抚瑶琴，令人好似听到了“梅花三弄”优美的古韵。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室内充满了迷人的梅香。丁香站起身来，把和好的香粉收入到准备好的瓷罐之中，用几层宣纸把瓷罐密封起来，装入蒸锅。再让小宫女点燃炉灶中杉木炭,蒸制起来.这才对着婉儿说:“怠慢贵客了。”

    婉儿莞尔一笑：“丁香真是多才多艺。原来制香是这样的啊。”

    丁香眼波流转：“还早呢。从武火到文火，大约蒸一个时辰。熄火后，需用绣锦的棉罐罩严严罩住瓷罐，待它慢慢地凉却。再用银香匙取出一匙香粉，在粉青香盘上，用印香模具“银篆盘”制出如缪篆写成的寿字香篆。"

    "此时只能闻到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这是香气内敛的效果，只有焚烧时香气才会散发出来。百日窖藏后,香韵会更加悠长。到时候送一些给婉儿品评，可好？只怕您不喜欢呢？”

    婉儿点点头：“虽说我平素不喜欢焚香，可是丁香所制，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欣赏一下。”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得苏心进来说:“懿嫔还在含虹阁呢？万岁爷在绮景宫好一会儿了，正等得心焦。特派奴婢来接了您回去，传谕让丁宝林也一同前往。”

    丁香一笑:“万岁爷真是时刻离不了懿嫔啊。对我不过是爱屋及乌呢。”

    婉儿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小妮子酸溜溜的语气，可是吃醋了么？”

    丁香扑哧一乐:“听你那老气横秋的语气,别忘了,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呢!再说了,丁香是那种人吗？丁香能有今日，都是婉儿成全，敢负心，不怕天打雷劈不成？”

    婉儿携了她的手:“你我情同姐妹，彼此帮扶是应该的，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回了绮景宫的西暖阁，早有宫女打起猩猩毡帘，一股暖香扑面而来。玄昊正倚在龙椅上对着插瓶的一枝红梅凝思。

    暖阁中另搁着两只墨玉条盆，里头攒三簇五种着些单瓣水仙，那叶子油油的绿，似乎随时能流淌出来，嫩白的花瓣，娇柔的黄蕊，一种仙姿逸韵，令人顿生怜爱。

    玄昊转头看见婉儿和丁香一同进来，笑逐颜开：“你们两个来得正好，今日梅花开得这样好，连园丁培植的水仙也来凑趣儿，怎么可以辜负了它们快来陪朕饮酒赏花。”

    婉儿连说好花：“怪不得屋子里头这样香。火盆的暖气一冲,花香也越发浓了.呆会儿丁采女带一盆水仙回去赏玩。”丁香谢过了.

    婉儿连忙催办酒席，又笑嘻嘻地对玄昊说：“今天有羊乳蒸羊羔，新鲜的鹿rou，炸的香酥酥的野鸭子rou，蘸了椒盐，保管下酒有味儿。”

    玄昊拉着她的手宠溺地说:”天儿这么冷,也不顾惜身子,就往外头跑,害朕等你这些时候.”

    婉儿指了指丁香:”去丁采女那里看她制香呢,用的可是梅魂雪魄哦.”

    丁香娇音婉转地把刚才一节说了,玄昊也兴趣盎然地说:”到时朕也要一品奇香.今日且饮酒作乐.”又问婉儿:“你瞧这壁上粘的梅花图，画中一枝墨黑的梅干突兀而出,枝上点缀着几朵极淡的粉红花朵,清新脱俗.然而有几片花瓣却是鲜艳的胭脂红.煞是令人不解.告诉朕是什么缘故？”

    婉儿掩唇而笑:“这有什么难解？不过是臣妾信手所画的《九九消寒图》罢了。您且数一数，这梅花图刚好八十一朵花瓣，每天染红一朵，全图变彩，春天就来了啊。＂

    玄昊抚掌而笑：＂偏是你有这么些名目.＂

    不多时,宫女提着攒盒送上酒菜,唯婉儿以茶相代,又以诗佐宴,各展才情.

    丁香作了一首梅花诗: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婉儿诗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玄昊点头微笑:”两位美人才思敏捷,锦心绣口,真是好诗.朕也得了一首.”朗声吟道:”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婉儿抚掌赞道:”终究是陛下更胜一筹.花中气节最高坚,梅花的形象跃然纸上;耻向东君更乞怜这一句,越发刻画深刻,臣妾甘拜下风.以酒恭贺,请满饮此杯.”

    丁香也说:”臣妾亦脱不了女子口吻,哪及得陛下壮丽大气.借花献佛,请陛下也喝了这杯酒吧.”

    玄昊哈哈大笑,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在婉儿如花的笑容背后,谁能看透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就如穿了一袭华美的锦袍,内里却藏着恼人的蚤子,偏偏当了人,还要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