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心意
卓延廷迈着大步，气急败坏地走在前面，苑莫离紧追其后，延廷，你等等我，你慢点行不行？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质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要给梁日新那么多的钱？那是你变卖祖产的钱，就拿去贿赂那贪官？ 苑莫离为难地看着两旁的路人，低声道：咱们回去再说可以么？ 卓延廷倔强的一挥手，我不回去！ 那好，就在这里说，她忍者耐心说道：既然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吧，现在时势比人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梁日新说得对，他若拿你现在的名声做文章，不同意户籍部给咱们批文，你有什么办法？若是不给他钱，你以为他凭什么答应？她也顾不得他受不受伤，如今只能把事实摆在他面前，警醒他的固执！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慑人的目光，绮珺透过马车的窗沿，正在注视着他们！ 卓延廷悲愤道：可是那是你爹留给你的钱，武馆开不成就算了，我就是饿死也绝对想让这些血汗钱流到那贪官手里！你若是这么做了，我这一辈子良心难安，梁日新说的没错，我这样的人不配为人师表，开宗立派，我只配受到万人唾骂！你还是别再为我费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一阵懊恼，被他气昏了头，也居然口不择言了！ 莫离，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说完便大步走去！ 苑莫离无奈的看着手里的银票，暗叹一声，他的性子太耿直，根本就不懂得圆滑一些，能解决多少难题！ 不知不觉来到菊花谷中，肮脏的尘世中，这里对他而言或许算上一片净土，菊花的清香，可以荡涤他混乱的心灵，自从搬家之后，他很久都没来这里，走到谷中间的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坐下，双收支着额头，他陷入了无尽的迷茫，良久，他不经意的抬起头，一个意外的身影让他微微吃惊…… 微风中，绮珺一袭淡黄的西洋裙衣袂飘扬，正向他款款而来! 头上鹤羽长檐帽挡住了半张脸，看她的样子，应该不是跟他偶遇在此！ 卓延廷有些惊诧的看着她，清清？怎么是你？ 我……来这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你，她随口编道！ 偶遇？可是她看到他却没有任何吃惊的样子，卓延廷有些疑惑！ 自从上次卓延廷离开行馆，他们已经将近两个月没见过，他不是没想过去找她，只是一想到上次，他伤了她的心，便也没有勇气！ 她的目光猛的落在他头上，他带着一顶礼帽，脑后空空？ 你的辫子呢？她猛地抬手摘掉他头上的礼帽，看着他头上已经成型的短发，她的脸忽然一片紧张，梁日新正满城捉拿辫子被砍断的人，前段时间，广州城人人谈辫色变，连剃头的都不敢上街做活，怕遭到官府的盘查！看他如今重新长成的发式，时日必然不短了，时间竟然如此吻合？ 剪掉了！ 剪掉了？ 为什么突然要剪掉辫子？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鬼使神差般的想起李瀚章那里刺客遗留的辫子！ 想剪就剪了，很奇怪么？ 不奇怪么？好端端的，你为什么突然就把辫子剪了？ 现在很多人都不留辫子，这算不上奇怪吧！他情绪不高的回答！ 她暗暗思量着，现在一些青年人受到一些留学生和一些崇洋媚外思想的影响，的确很多人都把辫子剪了，官府如今内忧外患，也根本没有追究，可是别人剪辫子都是“事出有因”，他是多么传统的人，她当然了解！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突然说道：你剪掉的辫子，可不可以送给我？看着他质疑的目光，她解释：我想留着当做纪念不行么？ 辫子我……我已经扔掉了！ 绮珺不易察觉的身体有些颤抖，扔掉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有人会把自幼生长到如今的辫子，随意丢掉，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形成了强有力的证明，她就奇怪他当时怎么会昏倒在总督府外，为什么他离开的当晚，李瀚章就遇刺，看着他怪异的发式，不停地冲击她的视线，卓延廷，原来一直是我小看你了，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诸多的臆测瞬间充斥着她的大脑，难道他是革命党么？难道他与苑莫离成亲并非巧合？难道，从始至终，他都在骗我？ 还有那一个她不愿意猜测，却被济泰一语道破的可能：如果卓延廷是革命党，那么他极有可能已经知道格格的身份，接近你，也许另有目的？格格何不想想，当初为什么那么巧合，他会在清远遇到你，收留你？ 不，绮珺极力否定，一定不是，是她习惯性的将事情推测的过于复杂，一切都只是巧合，她与他相处这么久，他是多么耿直单纯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一想起他对朝廷的憎恨与仇视，却又是真真存在的，她的理智又被情感干扰，无法做出判断！ 卓延廷从始至终定定的看着她，除了她问他答，没有在说话！ 她收起内心的恐慌说道：说实话吧，我路过巡抚衙门，看到你跟苑莫离在一起，所以才跟你到这里，你为什么还跟她在一起？ 他也干脆如实说道：我们想开一家武馆？ 你们？绮珺敏感的抓住这个字眼，“你们”是什么意思？你哪里来那么钱开武馆？ 是莫离的钱！ 哼哼！绮珺冷冷哼道：又是苑莫离，我让你跟我回京城你不肯，却肯拿她的钱，你不是不想依靠女人么，结果呢？还是你不想依靠我这个女人？我让你离开他，你为什么不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你了解她么？ 他定定的看着她，淡淡说道：清清，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是与爱无关的，我已经跟你说过，我跟莫离，并不是你所想那般，你还想让我说多少次？ 那是哪般？她的声调骤然拔高，你不喜欢她，却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出生入对，共创事业，俨然贤伉俪，你还想让别人不多想？你觉得可能么？你说的再多，也掩盖不了你做的事实，你口口声声说她对你如何，你不能忘恩负义，可是我呢？我为你做的，你都看不到么？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拂逆她的意愿，更没有人这样将她的一片情意这样漠然的摔在地上，不甘愤怒统统袭来，她蹲下身，委屈的泪水簌簌而下…… 他的心微微扯出一丝疼痛，轻轻将她扶起来，她固执的推开他，转身不看他，不带有任何矫情，真的是有不甘愤怒，他忽然在她身后温柔的抱住她，拥入怀中，她的情意，他不是看不到，苑莫离说的对，就因为他爱她，所以才不想依靠她，他想凭自己的能力去证明，因为他不爱苑莫离，才会没有任何顾忌！ 对不起，清清，对不起，是我不对，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怎么会不知道，谁说我心里没有你，以前是我太过固执，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爱上一个女人，就不能随意丢掉她，因为她一旦离开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她！ 他从来不擅于甜言蜜语，可这些话，却又的的确确是他的真心话！ 绮珺转过身看着他，几乎难以置信，这些话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他的手臂仍旧围在她的盈盈细腰，她的脸庞几乎贴在他的胸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认真的以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她要承认，剪掉辫子，额头的疤痕也被遮住，他看起来真的俊朗了不少，埋首于他的胸前，双手抱住他的身躯，柔声说道：卓延廷，你真是我命里的冤家，自从遇到你，我的步伐就全乱了，可是如果没有你，我忽然发现生活真的很乏味！ 他的下巴细细摩挲着她头顶的发丝，说道：我跟莫离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我有我喜欢的人，她也有她喜欢的人，如果一定说我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感情，那应该是知己吧，她冷静理智，有的时候，她就像我迷路时的一盏孤灯，能照亮我前进的方向，如果你一定要我在你们之间做一个选择，我会选你，可是我也会因为违背了对苑伯伯的誓言，背弃了我跟莫离的友情而不开心，这样的我，你愿意看到么？ 她仰起头看着他，纤纤玉手，轻抚上他的脸，她很开心，他终于在她们之间，做出选择，可是他说的对，她也不想他因此而闷闷不快，所以，她心里做了另一番打算！ 可是，她此时又犹豫着，她还没有向他坦白她的真实身份，又忌惮他的身份，会不会真的是革命分子，如果他们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会不会有刀兵相见的一天！看来，她必须要调查清楚再作打算！ 隐藏起内心的一切隐忧，笑靥如花的看着他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尽管是经过深思熟虑说出这句话，可是很久以后，她也为这句话付出惨痛的代价，追悔莫及！ 独自回到林家小院，就看到几名聚精帮的弟子整齐的站在门口，他走进院子里，他看到冯紫嫣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苑莫离的钱，冯紫嫣的质问连连传来，我爹让你帮他经营武馆，你不肯，却愿意接受苑莫离的钱，你把我跟爹当什么了？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不肯回到帮里，我们在一起回到从前，过小时后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虽然他与苑莫离共建武馆并没有避讳任何人，不过聚精帮这么快得到如此确切的消息，梁日新定是功不可没，他能想象梁日新是如何无所不用其极的描绘他开武馆的举动，多么不符合道义，是如何与冯书元在生意场上针锋相对，所以他不奇怪，受了蛊惑的冯紫嫣才会这么不理解！ 紫嫣，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承认，小时候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也有很多我不愿意提及的不快，我不想去提，也是怕伤害更多人，也不想再给义父制造更多的麻烦，紫嫣我希望你能够谅解！他指的既是冯威，又是冯茂，他实在没有勇气跟一个曾经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共处同一个屋檐下，冯威是真小人，冯茂便是伪君子，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怕！ 连续被两个女子质问，他觉得有些累，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原本他很看重苑莫离这个朋友，却从不想到，他们相交，会让诸多人不满！ 又是明媚的清晨，卓延廷带着诸位弟子在院中练功，武馆的事被梁日新阻挠，又加上清清的不理解，冯紫嫣的质问，更有佟母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仇恨目光，他的情绪更加低迷，只能化悲痛为“戾气”，今日的气氛与以往几日一样，在卓延廷一直阴沉的脸孔下，格外紧张，连日来，大家几乎适应了他这种不要命的教习模式，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刚开始还有叫苦连天者，在樊义被作为出气筒，当成靶子陪练，两天没起来床，在他一连打散两个练功的木人桩之后，再也没人叫苦，连年纪最小的林旺西，也强忍着，不敢言语！就连平时最爱开玩笑的林清嫂，也噤若寒蝉！ 苑莫离看不下去了，将他拉到榕树下，遣散了正在他戾气下煎熬的众弟子！ 众人得到****，如一盘散棋，纷纷倒地休息！ 榕树下，苑莫离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的情绪不高，紧绷着脸，坐在地上垂头不语，晦涩的目光直视着地面的青砖！ 莫离开口说道：我知道这两天你心情不好，现在我们得罪了梁日新，他不可能给我们自立门户的机会，不过，你也别太难过，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冯小姐误会你，你好好跟他解释就是，别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