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发作
大姨是来看家婆的,也是来发作二舅妈的,只不知到底哪个是顺道儿的。 、 进门放下了一包年糕同半斤鸡蛋糕,问候了家婆几句,便冲着随后过来的二舅妈开了火:“弟妹真个是会当家!听说昨儿个赶场青菜卖得好价钱,衣料都扯起一身回来,做啥子不拿过来大家开开眼界!” 二舅妈一震,脸色就有些发白,强笑着说:“哪有这回子事嘛!大姐莫听人胡扯,谁家的青菜卖得起衣料钱……” “哦——这我就不懂明白了,那朱裁缝剪出一大一小两套料子,是给哪个地?没得是他在学**做好事?”大姨冷笑。 见瞒不过去,二舅妈白着脸仓惶地解释:“这不是见兵娃儿同他爸衣裳都补不起了,正好娘家屋头翻箱底找出来一点布票……” “我呸!”大姨兜头一口啐过去,拿手指了鼻子数落:“骗鬼啊!就你那个娘家,关进不关出,那么好心轮到你来贴补自家老头娃儿?一年到头回娘家,次次哭穷,偏生我家幺妹儿两口子一走就翻得出两身衣料?家婆大哥脾气好,你就打量世人都是憨的?……” 、 二舅妈深深地埋下头,再也不敢出声辩解。二舅在一旁满头的汗,也是大气不敢出。 合该他们运气不好,尽管珍秀见势不妙早早躲进了宝晨兄妹的房中,啥事儿不懂的兵娃儿却在此时从二舅院子里跑了过来,手里还举着那只布娃娃,一路跑一路喊:“幺妹儿,你的娃娃!你的娃娃补好了!” 直通通冲进来,被大姨一把按住,顺手拿过布娃娃,盯着娃娃腹部针脚整齐的缝合线,“这是幺妹儿的,啷个在你手头?啷个成这样子!” 宝晨还算仗义,连忙出去解释:“大姨莫生气!娃娃是我弄坏的,让二舅妈给缝好……” 大姨缓了脸色,在宝晨头上爱怜的摸一下,“大姨没生宝晨的气,乖娃,带弟弟meimei屋头去耍!” 回头又盯着二舅妈冷笑:“弟妹好手艺!娃娃补得平展展,宝晨宝辉的褂子也改得精当快到!想来我家二弟同宝贝侄儿的新衣裳,没得多久也可以上身了?” 二舅妈煞白的脸这时已涨得通红,二舅嗫嚅着:“大姐莫气,大姐莫气……我说她,回屋头我说说她……” 大姨又盯上二舅,“二弟,你是个好的!舍不得累到小外甥,亲自代他们跑腿去寄信! 二舅也息声儿了。 、 家婆适时出声劝解:“好喽好喽,当了两口的娃儿们,你这是做啥子?吵吵地叫人脑壳疼!眼看就晌午了,赶紧烧火做饭是正事!” 大姨也见好就收,挽起袖子出去拎篮子摘菜。珍秀忙一溜小跑跟上去抢,“我来我来!” 对着珍秀,大姨倒是笑眉笑眼的,“好女子,我俩一块儿来!” 堂屋里二舅两口儿也埋头出去,上厨房了。 、 里屋,宝辉向宝晨眨眼,宝晨冲宝辉翻眼,只有兵娃儿兴冲冲向宝然展示伤口缝合了的布娃娃,“幺妹儿,怎么样?娃娃肚子不漏了!” 漏倒是不漏了,可怎么看怎么像在肚子上趴了条大黑蜈蚣,说不出的狰狞诡异。 宝然上上下下端详半天,去家婆屋里翻出一小块纱布头,仔细给娃娃扎上,挡住了蜈蚣,最后在腰侧打个小小的蝴蝶结。再放远了看看,嗯,不错,另类时尚的伤病员风格,也许额头上再扎一道效果会更好些…… 、 午饭后大姨宣布,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家婆要休养,地里农忙,宝晨宝辉开学,宝然就接去她家抚养,归还时间待定。 二舅妈的脸这下变青了,她明白,这些都是借口。尽管刚才家婆给打了圆场,大姨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人家爸妈刚一走,这才出了年,宝然就被接走,这是在全村人面前打她的脸哪! 她求救地看向丈夫,二舅也正愁着脸看向家婆。完了,家婆她老人家又端起大茶杯来慢悠悠喝了,眼皮都不抬。 宝然倒是无所谓的,自己现在的状态,放在哪儿都是个小累赘。有人肯主动要了,就该开开心心跟着去,没什么好矫情的。 于是甜蜜蜜地冲着大姨笑,大姨更得意了,“就这么说定喽!宝然,跟大姨进屋去收拾东西,回家让你美云jiejie陪你玩儿!” 、 宝晨听大姨说要带走meimei,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好像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安。让他放心的是,从此娃娃事件没了苦主,自己的小金库暂时安全了,可又一想,老爸临走时可是再三叮嘱了自己要带好meimei的,这样儿算不算是违背了诺言?再说了,这几天软磨硬缠地相处下来,觉得其实有这么个meimei安安静静地呆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这冷不丁儿要把她交给别人,还真是有点儿……不,不是舍不得,就是……对,就是有点儿不适应…… 好在大姨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拷问良心的时间,快手快脚收拾好了抱了宝然就走了。面对既定的事实,江宝晨同学很明智地选择了乐观以对:这样也好,大姨家的生活好像要比这里强出许多,以后找机会多去几次看看她,也就行了! 最关键的是,meimei好像压根儿就没什么恋恋不舍的意思,只同自己马马虎虎招招手就笑眯眯地转过身同大姨说话去了…… 真是个……嫌贫爱富的小白眼儿狼…… 江宝晨心里掂量着铅笔盒中的那二十元钱,体味到了什么叫做捉襟见肘…… 宝然早把哥哥抛在了脑后,虽然心理年龄大些,可现在自己实打实的是他meimei,才不会自作多情地特意去关心他的心理健康。 、 大姨拎了个小包袱,抱着宝然走了没一会儿,上了乡间公路,就是来时下长途车的那条路,走不上几步,后面有人喊:“大姐!等等我!” 是二舅,不知从哪儿推了辆超级破旧的自行车赶上来。 大姨停下,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二舅陪着笑:“大姐,晓得这条路你是走惯了的,这不是还抱着宝然嘛,我送送你们啊!” 大姨继续盯着,直到二舅有些局促了,才下令:“前边走!” “哎!”二舅欢喜地答应一声,赶紧骑上车上前。大姨抱着宝然随后紧跑几步,轻轻一跃,稳稳坐上后座儿。 、 默默骑行了一会儿,大姨开口说:“青城,你是不是觉得受委屈了?” “没得!真没得!大姐,我是晓得自家做得不应该……”二舅连忙否认。 “是啰!”大姨幽幽地接口,“你虽说是没得读过几本书,又没得青国那样活泛,可是大姐晓得,你是哑巴子吞汤圆,自家心里有数!啥子应该啥子不应该,用不到别家来教你!” “啷能呢!”二舅急忙辩解,“大姐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啥子意思?你倒是讲来听?”大姨轻飘飘问。 “……”二舅反而说不话来了。 “不好讲?还是讲不出来?”大姨就问,“那我来替你讲!你无非就是觉得老婆不该被我骂得那么个样儿!你觉得自家老婆没得功劳,还有苦劳!你觉得两个院子上上下下都是你家老婆在cao心,你觉得我又没得当了你们的家,不晓得你家的艰难,光晓得在一边指手画脚!我讲的对不对?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倒也不好这样子说……”二舅喃喃。 “那你就是这个意思啰!”大姨不理会他的虚言,接着讲下去,“我再问你几件事:第一件,你们这家分到没有?分了?好!第二件,弟妹管到做饭,粮米菜油家婆把给她没得?幺妹儿留给家婆的宝晨兄妹伙食钱粮,家婆把给她没得?都给了?好!家婆没得生病时,宝晨兄弟是哪个在管到起卧洗漱?家婆大哥?好!最后一件,这一年多,幺妹儿两口子除了正常的年节礼物,是不是额外多给了你家一份子的钱粮布票?也给得了?好!” 大姨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问:“那你们还委屈个啥子名堂!啊!!!” 、 二舅埋头拼命蹬车,一声儿不敢出。 半晌,大姨长叹一声,放缓了语气,“我晓得,弟妹人并不坏!她自家从来没得用过啥子好东西,一心扑到你跟娃儿们身上。她对宝晨兄弟也从来没说给过脸子瞧。只是生活艰难,见到啥子东西都想斤斤角角捡到起来用,已经是个习惯!她自家生活都是抠抠索索半分钱都要掰到用,也不容易!” 二舅继续蹬车,嘴里无意识地应和着,“没啥,没啥!都是这样子过的……” “都是这样子过的,讲得好!可你凭啥子要宝晨兄妹跟你家娃儿一样抠索着过?幺妹儿当年为啥子拼了命跑起那么远讨生活?莫要给我讲你都忘掉了!她心疼自家儿女,给多备下些衣物钞票,那也是人家小两口儿拼死累活挣下的,没得沾到你家一分分!你们做啥子看不惯?做啥子就眼红?” “你自家的娃儿,你们两口子想咋个抠就咋个抠,没得人想不开去管你家的闲事儿!可宝晨兄妹几个不一样,他们爸妈都没得在身边,天高路远的,哭哭不到,喊喊不应,他们爸妈是信得过我们,也是没得办法才把娃儿放到家里来,你去克扣他们,没得叫人寒心哪!就算今天没得我来骂,将来你两个也得带累着珍秀兵娃儿都被全村人戳脊梁!晓得不晓得啊,你个浅脑壳儿!!” 二舅奋力蹬着车子,声音艰涩沉闷,“哎!大姐,我晓得了!我晓得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