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接力
宝然原以为来的至少会是一个公安同志或者乡镇干部,所以在见到这个随着冬日薄薄的阳光一起,踏轻捷的步伐走进来的少年时,愣了一愣。 这是一个浅褐色皮肤,眼神明朗,笑容愉快的维吾尔少年,他的形容举止与宝然这两天见到的淳朴村民很是不同,带着他们所没有的轻快随和,落落大方。他一进门,右手抚胸先向那老人鞠了一躬,问了声好。 老人指着棕熊大叔向他说了句什么,少年对着棕熊大叔又是一鞠躬,接着就笑嘻嘻,来到宝然跟前蹲下,跟她打了声招呼。 宝然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啊!这是哪里来的美少年?你看他那浅色的肌肤,多么的柔韧光洁!你看他那双深深的大眼,多么的明亮有神!你看他那小马驹般的身形,多么的鲜活矫健!你看他那微微一笑露出的洁白牙齿,多么的吃嘛嘛香…… 最最重要的是,宝然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翻身农奴把歌儿唱:他……他对着自己说的,居然是汉语啊啊啊!他在说:“小meimei你好啊?”是标准的,流利的普通话! 那少年接下来的几句,更是令宝然心旌动摇,神魂颠倒:“我来猜猜你叫什么?你姓江,叫江宝然,对不对?” 没心没肺的宝然当场叛变,立刻把棕熊大叔抛在了脑后,拼命地点着头,如狼似虎扑向眼前的美少年。 少年反应迅捷,伸出双手半路截住,顺便掐着宝然的两肋高高举起,大笑有声:“叫哥哥!” 哥哥?没问题!只要能带我回家,叫你大爷都行!宝然叫得那叫一个清脆响亮。 、 离开时棕熊大叔站在老人身边,默默地看着被少年抱上了马车的宝然,失魂落魄。少年同他们说“再见”的时候,棕熊大叔突然上前一步,被老人严厉的眼光注视着,又停下了。宝然回头看他,想起了那个晚上他来到自己跟前,想起了,咳……那碗热腾腾的羊rou汤,终究不忍心,在少年举手扬鞭的时候,轻轻唤了一声:“阿塔。” 瞬间她就后悔了,因为棕熊大叔像是要冲上来把她抢回去。那少年一手拦腰将宝然抱拢在身边说:“坐好啦!”一边继续冬日暖阳般对着大叔笑,微眯的眼睛却突然深了几分。 老人“咳咳”,清咳两声。棕熊大叔便住了脚,站在那儿不知想些什么。 宝然再不敢多话,老实招手拜拜。 、 少年将马车赶上了大路,连挥几鞭让马儿放开了跑。宝然好奇地观察着他,想弄明白这家伙究竟有何德何能一个人就被派过来接货,那老人同大叔居然也就放了心。没多久少年侧头看着被一件老大的羊皮袷袢层层围裹的宝然,笑意吟吟,“小meimei,你看我做什么?” ……你就自恋吧!宝然悄悄鄙视,“你几岁?” 这话其实一点不好笑,那少年却笑得前仰后合。 不知道这样很影响形象的么?宝然更鄙视,继续问,“几岁?” 少年勉力忍住了笑,“好!好!咱们来正式介绍一下,克里木江,十三岁,维吾尔族!” 才十三啊!看着挺成熟,倒像是有十五六的样子。宝然笑眯眯说:“哦——原来你十三啊!” 克里木江嗤笑:“小小年纪不学好话!” ……低估了他了……宝然埋头装鸵鸟。 “我问你,谁教你叫阿塔的?”克里木江问。 宝然在包裹里努力撑圆了双臂做大熊状。 “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克里木江接着问。 当然知道,所以不敢轻易接下来啊,家里已经有俩了,还都不是善茬儿,再多消受不起哦!宝然眨巴着眼继续装傻。 “记住了,这可是汉人的老话:饭不能乱吃,人不能乱叫!”克里木江一本正经教训她。 ……是这么说的吗?欺负我年纪小是吧?宝然想了想,这人脾气看来不错,应该不会中途甩客,于是对他怒目而视。 克里木江见了笑得更欢,手里的空鞭甩得噼啪作响,笑声中他大声说:“小meimei你是想家了吗?哥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把我们的迷途的羔羊送回到阿塔阿娜身边的!” ……敢情还不是直达,又得转车啊…… 、 难怪会单派了他过来,这克里木江年纪不大,却是个老油条。宝然旁敲侧击,跟他胡拉乱扯了许久,除了姓名年龄,就只知道了他爱吃甜的,不好辣的,喜欢唱歌跳舞,不爱读书写字……净是些废话。 没劲儿!宝然住了口又开始犯迷糊。克里木江把她连人带包裹圈到怀里抱稳了,挥着鞭子加快了速度。 迷迷蒙蒙睡去之际,耳边听见他哼起了悠远漫长的一支曲调,几乎没有歌词,只觉得古老,久远,没有尽头…… 、 再醒来时,克里木江正抱了她下车。马车已经停在了一个大院子里,正前方是一排尖瓦顶平房,外墙是新刷的大白,宽大敞亮。他们来到一间挂着“连部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克里木江把宝然放下,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人,他对着两人稍一打量,就让开了转头去看坐在最外面一张办公桌旁的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披着军大衣,脸上短短的胡茬子浓郁茂盛,像蹭了一下巴煤灰,转头看见宝然,将手里的烟头随手扔地上抬脚一碾,起身几步就跨到了门口。 他笑眯眯在宝然面前蹲下,虚张了两手作势要抱,但并没有冒冒然直接来碰她,只是表情夸张地说:“哎呀呀!让我来看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是打哪儿来的呀?” 宝然看看自己油光可鉴的袖口和衣襟,忍着头发里的干结和暗痒,嘴角抽抽,为了阻止他继续rou麻,积极主动地将两手放入他的一双大掌。 那人就笑着把宝然抱起来,冲后面的克里木江点点头,示意他跟着,转身进了办公室,边走边对宝然说:“好孩子!叫大爷!” ……这儿还真有个等着叫大爷的! 、 宝然乖乖叫:“大爷好!”她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最喜欢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好孩子。 那人抱着宝然在办公桌旁坐下,顺势把桌面上的文件一扫,就把她放桌子上坐下了。 对面一个四个兜儿苦笑,将文件抱过去收好,又招呼克里木江坐下,让年轻人去给大家倒茶。 “哎——好!还不知道大爷是谁呢吧?是爸爸要大爷来接我们宝然回家的!想不想爸爸呀?”这人和蔼可亲地问。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宝然甜甜地笑,真诚地冲他点着头,“想!” 这人自然就是那个廖所长。其实他年纪不小了,得比孙大叔大上有一轮了吧,只是他的精神极好,很多年轻人都赶不上,所以打眼儿一瞧倒是同孙大叔差不多。宝然知道,在他这平易近人的面孔之下,却是藏着一副坚定固执的铁石心肠。跟他打交道,顺着点儿还好,一旦不如意,真能下狠手,那脸翻得比江宝晨同学快当多了。说起来,宝晨在家不知怎样了…… 、 “克里木,这事儿办得漂亮!回去代我跟你爷爷问好,没耽误你们上北京吧?”廖所长转头夸着克里木江。 “哪儿能呢!爷爷说趁这个时间正好理一理货,我现在回去,明天就可以走了。”克里木江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利落地回答。 “你先别忙着走!”廖所长叫住他,跟对面那四个兜儿说:“老张啊,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说过的小巴郎,乌鲁木齐的,常跟他爷爷在附近跑,以后地方上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他,小伙子机灵着呢!”接着又对克里木江说:“这是你张叔叔,我的老战友了,以后跟爷爷路过了,别客气,只管来找他!” 克里木江立刻热情有礼地问张叔叔好。 “行啊!”廖所长抱起宝然,抓过棉帽子戴上起身,“我还赶着回去,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还把我车要走了!”张连长嘀咕。 廖所长在门口回头:“什嘛?” “没什么!你赶紧的走走走!”那张连长硬推着笑呵呵的廖所长出了门。 、 也不知是不是廖所长的意思,这车子开得那叫一个疯狂,就算是有人想要闲嗑,都得小心会咬了舌头。宝然自己根本就坐不住,只好忍着烟熏爬到廖所长这个人形安全椅上。廖所长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笑话她:“这么娇气?害怕了?前两天胆儿不还挺大的吗?” 宝然不理他,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翻了车也顶多是栽进路边的雪窝子里,爬出来拍拍就是了,问题是现在身子骨都快给它颠散架儿了。交通是不拥挤,可也没这么个飙车法儿呀,不是自家的东西就是不心疼! 、 当宝然终于踏进家门,被请假回来候着的爸爸mama捏手摸脚细查零配件的时候,感慨万千,真不容易啊,被人接力棒似地传了几道,尤其遇上了最后那个野蛮装卸的,居然还能囫囵个儿地回来…… mama熬了细粥小菜,宝然说:“不饿!要洗澡!”好生盔甲了都。 等到宝晨宝辉兄弟携手归来,听到消息飞奔进里屋去看他们的倒霉meimei时,却见被洗刷干净的宝然已经在干爽爽软绵绵的被窝里睡成了一只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