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月是故乡明
万历三年(公元1575年)正月十五,许灵儿在吉安县城买了礼物和祭品,回到了魂牵梦系的故土。 由于许家是三世单传,其实,此地已经没有直系血脉的亲人,她只记得父亲经常提起的阿德公,是她五服之内的爷爷。 在冯安等将士的陪同下,在吉安桐坪乡河山村的农舍中找到了阿德公,老人听说许仪后的女儿回来了,激动得老泪纵横。 等许灵儿行了大礼,老人急忙将其搀扶起来,把她拉到近前亲切地问道:“孩子,你父母现在可好?” 此刻,许灵儿想起了被困在东洋的父亲,心如刀绞一般,可又不便明言,流着泪点了点头。 老人感叹道:“当年你父亲离开村子的时候,也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他是我们这十里八乡的才子,乡试中过秀才,只可惜你的爷爷奶奶常年痨病,误了你父的前程,弃了考举人的机会,改习岐黄,他天资聪慧,医道高明,等你的爷爷奶奶过世后,独自闯荡江湖,听说去了南京,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许灵儿听罢一阵心酸,给老人送上一份厚礼,讲道:“爷爷,孙儿不孝,数十年离家未归,办差途中路过故土,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请您老笑纳。早年间,我随父东奔西走,一直也没安稳过,如今孙儿长大了,等过些日子,一定会陪着父亲再回来一趟。” “孩子,知道你们父女在外不易,不用讲究俗礼,能看见你们这些离家在外的后辈一眼,知道你们都平平安安的,老朽也就安心了。” 于是,老人便安排家人杀鸡宰鸭,又把河山村的里正及许家的族人请到家中,热情地招待了一番。 吃过了午饭,阿德公和里正等人陪着许灵儿,带上礼物挨家挨户去拜访。 傍晚时分,村里的孩子们挑起了灯笼,放起了烟花爆竹,大家一起聚在了许家祠堂。 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笼罩着小山村,在烟花爆竹声中,有人送来了一大锅元宵和祭品,摆在了祠堂的供桌之上,在阿德公的带领下,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祭祖仪式。 祭拜仪式结束后,大家一起分享元宵,阿德公又领着许灵儿等人前往她家的坟地,在她的祖父、曾祖、高祖的坟前燃上香,献上了祭品。 许灵儿点燃了手中的冥纸,眼中噙满了泪水,心中开始默默祈祷…… 阵阵凉风吹过,坟茔前的火苗忽忽乱窜,燃过的冥纸四处飞舞,火星在夜风的吹拂下飘了起来。 月光如水流淌,星疏月明,许灵儿遥望苍穹,深深地体会着这nongnong的乡情,大山的情怀,明月清风的寄盼…… 阿德公讲道:“孩子,你看那一山、一水、一花、一草、一木……都有着灵性,将来,无论你到了哪里,都不要忘记,这儿是根!” “爷爷,请放心吧,孙儿永远不会忘记,我的根就扎在这儿。” 继续拨弄着燃烧的冥纸,沉默了片刻,许灵儿低声吟道:“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出自唐.杜甫的《月夜忆舍弟》) 冯安想起了临行前胡守仁的嘱托,要她一路上好好劝一劝许灵儿,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趁此机会,在一旁劝道:“是啊!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灵儿姑娘,可不要辜负了两位总兵大人的一片苦心。” 抬头望着冯安,许灵儿轻轻地摇了摇头,答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灵儿姑娘,还望你能理解如松公子。我们虽是女人,同样吃粮当兵,当差为朝廷效力,时刻面临着凶险,你可知道?林邵琦的商船被海盗劫持之后,胡总兵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李总兵,若非李大人在锦衣卫衙门暗中使力,锦衣卫岂能轻饶于你?” 燃烧的冥纸映红了她的脸颊,眼眶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此刻,心事重重的许灵儿低头沉默不语。 冯安接着讲道:“其实,李如松将军也给胡大人来过书信,李少帅深谙兵法、智勇双全,在与蒙古人历次战斗中,他总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是兵部表彰的楷模!灵儿meimei,你还在等什么……” 许灵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哭出了声来。 阿德公来劝道:“孩子,天不早啦,我们回去吧。” 许灵儿止住了哭声,点头答道:“爷爷,终于认识家门了,今后我还会回来的。” 阿德公也听见了冯安这席话,关切地问道:“孩子,你还没成家吗?” 许灵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管当差有多忙,还是不要误了终身大事……” 未等阿德公把话讲完,许灵儿答道:“爷爷,无论后世子孙将来在何处,我们都不要忘了,这儿才是我们的根。” 次日清早,许灵儿等人收拾停当准备出行,阿德公率全村男女老幼,把她们送往十里长亭。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一群幼童的读书声传来,许灵儿停下了脚步,站在阿德公及送行的乡亲面前,深鞠一躬,劝道:“爷爷,各位叔叔、大伯,各位乡亲,请回吧。” 大家纷纷和许灵儿道别,满含热泪的阿德公讲道:“孩子,你要记住,常回来看看。” 许灵儿跪在阿德公面前,磕了三个头,这才和冯安等人一起上了马,回头与父老乡亲们执手告别…… “诗书易,礼春秋,号六经,当讲究……”在蒙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中,许灵儿含泪离开了故乡。 按照既定的行程,从九江登船前往南京,二月二抵达下关码头。 在南京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许灵儿又劝道:“jiejie,一路辛苦你们了,接下来走镇江,沿大运河至天津卫,出山海关到辽东,这一路我都很熟,你们可以放心回去了。” “灵儿姑娘莫要见怪,我必须把你送到李成梁大人的帐下,这是胡大人的命令,我们可不敢抗命啊。”冯安答道。 许灵儿知道多说无益,便笑道:“冯将军,你真是一位知心的jiejie,其实,我是想在南京多住几天,不知你会不会介意?” “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行。”冯安答道。 “这里有位客商,也曾遭到过海盗掠的绑架,被我们解救了回来,我想去看看他。” “悉听尊便吧,meimei,只要你不觉得我们碍事就行。” 既然到了南京,不能不到汤景家去看看,于是,许灵儿带着冯安等人来到鼓楼繁华闹市,敲开了汤府的大门。 门童只开了半扇,问道:“你们找谁?” “汤大官人在家吗?”许灵儿问道。 “这儿的主人姓吴,不姓汤,你们走吧。”门童说罢,就赶紧关上了门。 许灵儿十分失望,不知汤家又出了什么事? 到了繁华都市,许灵儿决定好好请冯安等人吃顿饭,便带着众人来到一家大饭庄,伙计热情地把她们迎了进来。 还没到午饭时间,里边客人并不多,跑堂的给大家沏上了茶水,把菜谱摆在了她们的面前。 许灵儿笑着讲道:“吃了一路粗茶淡饭,各位都辛苦了!今天二月二、龙抬头,习俗应该吃炒腊rou,呵呵,想必腊rou大家都吃腻了,现在山珍海味放开了吃,想吃什么尽管点来。” “不用破费了,我们都是自小吃粮当兵,没什么讲究的。”冯安答道。 “jiejie不要与我客气。”许灵儿把伙计喊了过来,让他介绍这儿的风味特色。 听罢伙计绘声绘色的介绍,每人都点了个自己喜欢的菜,趁还未上菜之机,许灵儿问道:“请问你可认识对面街上的汤景、汤大官人?” 伙计顿时一愣,满脸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和汤景很熟吗?” “都是生意人,有过一面之交。” “是吗?你们是来找他的?”这个伙计又接着问道。 “路过南京前来看看,却不知他搬去了何处。” “姑娘,不瞒你说,汤景被抄家了。” 许灵儿吃惊地问道:“这到底是何缘故?” “唉,真是令人意外,谁能想到,作为世袭罔替的王爷之后,汤景离家期间居然当过海盗,更离谱的是,他还竟敢在家中窝藏倭寇!” 许灵儿简直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问道:“请问何出此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官有所不知,这事要说起来,那真是连编戏的王实甫也编不出来,可真是太离奇啦!呵呵。” 这时,冯安也有了兴致,问道:“怎么个离奇法?请说来听听。” “汤景曾经失踪过六年之久,结果,他的家就被生意场的朋友徐鲲所霸占,突然有一天,他带着个伙计回来了,蹊跷的是,他这一回来,那鸠占鹊巢的徐鲲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于是,徐家告到了官府,可巧赶上青天大老爷海瑞到南京履新,当然,人家海大老爷那真是没的说,世间绝无仅有的青天大老爷,但蹊跷的是,海大老爷就偏偏袒护汤景,徐家告了好几年都没有告倒他,直到海老爷调回京城,这才把汤景给告下来。” “那告下来又怎么样了?”许灵儿问道。 “怎么样?海老爷这一走,东厂立刻派兵抄了汤家,他们那么大的生意全被充了公,汤景充军到关外戍边,他老婆发配为奴,两个女儿被卖进了青楼。以前要说汤景窝藏倭寇,我还不信,他那俩女儿刚被卖进了翠花楼,突然就被倭寇给救走了,据说这个倭寇比土行孙都厉害。” 听说汤琼、汤瑶姐妹已经被人救走,许灵儿放宽了心,但又替海瑞捏两把汗,接着问道:“那么,汤景岂不是连累了海大老爷?” “要不说这个案子有点离奇,客官有所不知,徐鲲是前朝首辅徐阁老的侄儿,不过,海大老爷从来就不买这徐阁老的账。汤家窝藏倭寇,金陵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大家都十分担心海大老爷受汤景的牵连,怕他被朝廷问罪,把万民表都写好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你猜怎么着?听说徐阁老不仅没落井下石,还给当朝首辅张大人写了封书信,算是把海大老爷给救了,海大老爷不但没出事,竟然调回京城、还官升一级,你说离奇不离奇?” 无论传言如何,许灵儿十分清楚这些往事的来龙去脉,她知道,如今朱辉被看管在京城,那么,负责汤记织坊海外贸易的还有很多人,月空长老、玄德真人、净空净明兄弟、宋河、婉兮、韩小玉、张敏儿、吴莲等人,他们现在何处?救下了汤氏姐妹的那个“倭寇”,到底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