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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漆壶

    芙蓉一惊,不安地瞅瞅门口,压低了声音:

    “是陆公子让奴婢转给您的,柳莫大师的名曲黎神赋……”

    陆轩送的?

    脸色微红,云初的心一阵狂跳,随手翻开,和府里随处可见的篆字不同,里面除了蝌蚪音符外,填词却是纯粹的古繁体字,细看之下竟能勉强认出来。

    “怎么这字……”

    “这是黎文,是柳莫大师的真迹”见她疑惑,芙蓉解释道:“陆公子说,怕您不认识,他特意求人翻译了,附在后面,知道您对这首黎神赋思慕已久,索性连原本都送了来……”

    黎文?

    云初也想起程清雪说过黎国和栾国的文字不同,向后翻了翻,果然后面夹着几页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是不认识的篆字,暗叹一声,虽然古繁体字比现代简体字难,但总比篆字好认好写多了,如果两国的文字能统一成黎文就好了。

    虽不认识,但丝绢上工整的字体,犹如在蝉翼上镌刻,一看就是陆轩用了心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清俊的面孔,感觉心的某个地方渐渐地sao动起来,云初嘴角就划过一丝暖暖的笑意:

    “难为他了……”

    “四奶奶,从前您和他幽会,奴婢帮衬着,是以为您和四爷能取消婚约……”瞧见云初满眼的柔情,芙蓉的脸就白了白,“如今不比从前,你已经嫁人了,又……四奶奶还是忘了他吧!”

    难怪今儿一见陆轩,这丫头就自动跑去放哨,原来是轻车熟路。

    “……也不早了,你也收拾收拾睡吧”仔细收起丝绢,藏在枕边,云初岔开话题,“这些日子你就辛苦些,等那个大丫头定了,你们再轮着值夜”指指西屋,“她们总是太太的人,我不放心,你平常说话也仔细些……”

    “奴婢不累,四奶奶不说,奴婢也会防着她们……”见云初回避,芙蓉也没强劝,目光闪烁地看着云初,“对了……四奶奶,那个大丫鬟,您心里有谱没,说出来,奴婢也替您留意些……”

    这丫头够笨,自己这么在意程清雪,她竟毫无所觉。

    “依你看……”向后仰了仰,云初慵懒地靠在迎枕上,“这些人中谁合适?”

    “依奴婢看,那个徐方机灵乖巧,遇事反应也机敏,倒是个人选……”认真地想了半天,芙蓉板着手指头,“她的女红、礼仪、文采都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

    想起那个两次接话引她注意的女孩,云初就摇摇头:

    “此人过于精明,功利心太强,单看她那双眼睛,就是个养不熟的,你先给安排个三等,磨磨她的锐气……”

    “您这一说,奴婢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今儿一听说迎秋、迎冬是大奶奶的贴身丫头,就紧着溜须,全不把奴婢放在眼里,只是……”犹豫不决地看着云初,“让她做三等,是不是委屈了,她的才艺可是出类拔萃的。”

    才艺又不能当饭吃,好有什么用?

    “她要觉得委屈,就让她去找迎秋、迎冬,求大奶奶收了她。”

    芙蓉就讪讪地笑:

    “四奶奶要休息,奴婢去沏壶茶,方便您夜里渴了……”

    “嗯……”

    云初点点头,芙蓉就扶着床边下了地。

    “咦……”

    来到案边,看着紫檀木案上的一套精美茶具,芙蓉惊讶地叫了起来。

    云初也抬起眼睛:

    “怎么了?”

    “这套茶具好久不见了,怎么又出来了?”

    “什么茶具?”

    “兰花纹锡胎漆壶!”仿佛珍宝般,芙蓉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套茶具,来到云初跟前,“……这把壶是四爷生前的最爱,自得了他,四爷便宝贝似的,一直用着,临终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它陪葬……”叹息一声,“四爷归天那日,这都乱成了粥,这壶竟不翼而飞,今日却冒出来了。”

    漆壶?

    漆器味重,有强烈的刺激和腐蚀性,在高温下尤为明显。天然不是茗饮之具,可以说漆器与茶道是无缘得,怎么董爱竟用漆器饮茶,是古代人没有这种认知吗?

    目光落在漆壶上,云初顿时疑惑起来。

    董爱有鼻炎?

    就算没这认知,漆器那种刺鼻的味道,他就闻不到吗?

    “漆器虽能雕琢出绚丽玲珑的花样,但味道及重,会抢了茶的清香,”接过漆壶,云初仔细端详着,“四爷怎么……”

    “四奶奶不知,这茶具的内胎是锡制的,很厚实,漆套在外面,根本触不到茶,您看这壶显得挺大,其实只能装一到两杯茶,可想而知这内胆有多厚了,听说这漆不是普通漆家具用的,是特制的,煮出的茶不仅没漆味,而且格外的清香……您大婚那天,也对它赞不绝口。”

    “是吗?”

    没抬头,云初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漆壶,芙蓉就吃吃地笑起来:

    “您是忘了,您第一眼看到这漆壶时,也是稀奇,品了一次后便爱不释手,为此还和四爷闹红了脸。”

    “和四爷闹红脸?”抬头瞟了眼芙蓉,“为什么?”

    “四爷见您喜欢,就不让您用,吩咐柳儿收起来,只他一个人用,所以您就……”

    说着,芙蓉的声音低了下去,偷偷睨着云初的神色,见她只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漆壶,偶尔还拿到鼻子上闻闻,却并无恼意,才又说道:

    “四奶奶,您也别生气,四爷那样待您,也不是有意,听柳儿说,四爷非常喜欢这把壶,尤其上面那首诗,常常不喝茶了,也拿着壶,看着发怔,寻常时候,是不许别人碰的,只柳儿可以,煮茶也是柳儿亲自煮,四爷只在一边看着。”

    早听说董爱喜武不喜文,怎么会如此眷恋一首小诗?

    难道这首诗有什么特别?

    听了芙蓉的话,云初细看之下,果然壶肚上隽刻着四句小诗,看了半天,却半个字都不认识。

    “……这诗是谁写的?”

    “奴婢不知,最奇的是,这诗后竟没落款。”

    “那……你还记得这首诗吗?”

    “记得一年前,奴婢偷看到四爷炫耀这把壶,回去学给您,您也是这么问。”见云初又考较她,芙蓉掩袖而笑,“……竟连语气都一模一样,真……”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董爱不在了,芙蓉硬生生地咽下了后面的话,低念道:

    “竹炉细煮,兰花清香,一夕清淡,几回小坐”

    “竹炉细煮,兰花清香,一夕清淡,几回小坐”

    反复念了几遍,不懂诗的云初,自然觉不出这诗有多好,把短短十六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再合上,依然看不穿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董爱眷恋……

    转到另一边,却是一枝清雅别致的兰花,由于壶外面的漆层丰厚,刀痕也深,颇具钝拙老辣的味道,更凸显花中君子的风骨,倒是和诗很相配。

    “四奶奶不用嗅了,这漆是特制的,府里不知多少人嗅过,的确没有味……”见云初又把漆壶放在鼻下,芙蓉说道:“听四爷说,这壶是先在锡胎上敷了层漆灰,又上了几道特制的紫漆,从形制到色泽,都酷似紫砂壶,只花色更玲珑绚丽,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紫砂壶呢。”

    这漆果然是特制的,但只怕是“夺命漆”吧?

    细细地研究着这把壶,云初越来越心惊。

    这壶身没什么特别,奇巧便在壶盖上。

    壶盖内面也是锡,但与壶身接触边缘极窄的一圈却是没有锡的,不仔细看,一般人察觉不到。煮茶时,这部分虽接触不到水,但却会被蒸汽熏到。

    壶身的漆没什么特别,正像芙蓉所说,是特制的,没有异味,但六识异常的云初却发现,壶盖的漆中混了一种叫浮金的香料,这种香本身无毒,但和那特质的漆混合,便会产生剧毒,高温下,尤为明显。

    用这把壶煮出的茶,掺了些微浮金的味道,茶味尤为清香,却是带了毒的,只因不是茶水直接浸泡,所以毒量及少,寻常喝一两次是没事的,但久了,那毒素沉淀在血液里,便会杀人于无形。

    如果放到现代,只要一化验血液,便会发现这种毒,但古代医疗落后,哪有什么微量元素分析仪、显微镜之类的医疗器械,自然查不出病因。

    看到这里,云初就想起那日在灵堂上,看到的董爱那靑黑狰狞的一张脸,那时她苦思不解,什么病去世后,能让人的脸色青黑,如今想来,正合此毒了,中此毒之人,死时面色如常,但二十四个时辰后,骨骼和肌rou便会变得青黑……

    拿着漆壶的手微微颤抖,按芙蓉说的,董爱去世后,这把壶便失踪了,但现在却又突然出现,那岂不是说,那人又把手伸向了她。

    害董爱还好理解,利益所驱,可能是世子之争,害她一个寡妇又是为何?

    如果此人和当初害董爱的是同一人,那人有可能最初就是为了世子之位,那么,这府里,继董爱之后,谁最有可能成为世子呢?

    脑海中一一略过国公府里几位实力派少爷。

    大爷董忠一出生便被立为世子,可惜四年前战死在沙场,否则,世子也轮不道董爱。

    二爷董孝的母亲是大姨太,地位仅次于太太,继董爱之后,他的机会最大,但董孝这两年一直戍守边关,拿现代的刑侦术语讲,那叫没作案时间,可以排除的。

    董仁的母亲是个陪嫁丫鬟,出身低贱,董仁名声又极差,怕是董国公的几个儿子都死绝了,才能轮到他做世子。

    至于五、六、七三个小萝卜头,都不过五六岁,不说没这个心机,单是董国公年已老矣,真立这么小的世子,怕是连家业都会被族人夺了去,董国公不傻,这个道理他一定懂,相信几个姨太太也懂。

    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云初但觉如置身云里雾里,看着府里哪个人都可怕,又觉得哪个人都不是凶手,一阵恍惚,再理不清这错杂的关系……

    “四奶奶,您怎么了?”

    见云初皱眉不语,芙蓉问道。

    云初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落到漆壶上,猛一激灵,怎么忘了,这毒是用茶蒸汽熏出来的,作用缓慢,怕是没个一年半载的起不到作用,那董孝岂不有作案时间。

    想起董孝,云初不觉想起晁雪,与潘敏的泼辣不同,晁雪却是妯娌中最沉静的一个,无论什么场合,从不多言多语,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可尽管如此,云初却看的出,姚阑说话做事,在晁雪面前也礼让三分。

    晁雪凭的是什么?

    常言道,咬人的狗不露齿,难道这些日子,从各院的敌视到对她的饭菜做手脚,包括谣传她殉情是为勾引江贤,都是晁雪背后的推动?

    “这壶……”云初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四爷是什么时候得的?谁送的?”

    “嗯……”芙蓉仰头想了想,“好像是一年前,奴婢也不知是谁送的,四奶奶想知道,奴婢哪天去问问柳儿,四爷生前待她很特别,兴许她会知道。”

    “嗯……”想起那个长相酷似姚阑,有些发木的丫头,云初就点点“你这两天就去,一定要弄清楚。”

    向后倚了倚身子,云初十分沮丧,董孝是两年前离府的,这日子显然对不上,再说,今儿这壶又出现在她屋里,就绝不是董孝做的手脚。

    无论如何,既然此人的手已伸向了她,她就必须弄清楚!

    “是,奴婢明儿就去……”芙蓉乖巧地应着,“顺便也瞧瞧霜儿。”

    提到霜儿,云初就想起秀儿,接着就想起了哑叔和那满园的毒草,果真是董爱的,他应该是个行家里手,怎么会看不透这把壶的秘密?

    心一动,董爱生前不让任何人包括她这个嫡妻动这把壶,难不成是因为他知道这壶的秘密,才不让人动。要用这壶陪葬,也是怕他死后,这壶留在世间再害到他的家人!

    一念至此,云初一震轻颤,果真如此,董爱不让她动这把壶,倒是一片关爱了。

    只是,他为什么心甘情愿被毒死呢?

    一阵迷惘,云初摇摇头,迷一样的董爱。

    “要不……”看看窗外的夜色,芙蓉试探道,“奴婢就用这壶给你煮杯茶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