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谢氏有女名苑碧
待苑碧寻到墨竹亭时,云低几乎将一支简单的曲子就要学会了,地上平白横尸了许多被揉烂的叶子。 苑碧远远听见断断续续的曲子,上得亭子见是云低吹奏,颇惊讶了一回。曲子断断续续,说不上多么好听,可是苑碧知道,云低从未正经习过音律,只从她这里学了个约莫能识谱,此时能有这番演奏,已是太难得。 苑碧上前拉了云低的手问:“云低,你何时习得吹叶笛?” 云低见是苑碧,自然而然就带上笑意:“刚习得,这位郎君教我的。” 苑碧瞄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叶子,再看了看云低微肿的嘴唇,心下一痛。都怪自己平日不认真习音律,教不了云低,心里已经反复开始自责。 云低自然懂得她的心思,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 苑碧又抬起头细看教云低的那位郎君,方才匆忙一瞥,只觉得一片清新的竹青。这一细看,顿时暗赞一声好,也不晓得具体好在哪里,就这么站在这里,就教人觉得惬意。 亭里有风拂过,竹青衣衫的男子,依柱斜靠,修长的身形被修饰的更温和。艳红衣衫的少女凝目而望,一旁的白衣少女低头仿佛在思量什么。 本是画似的场景,被一声轻咳惊醒。 原来苑碧的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一位白衣的少年。同是白衣,云低的白衣是雪一样的净白,这位少年却是浓郁的月白,仿佛满腹了心事无法化开。 被这咳声一惊,苑碧慌张的低下头去,面上疑似一抹晕红。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心,跳的如此的迅猛,她的心疾一向只会拖慢她的心跳。 那白衣的少年,瞥见苑碧的神态,深潭一样的漆黑眸子,微微一眯,面上拂过一丝狠色。 这时云低似乎也已经从思量中醒神,她抬头时恰看见少年面上一闪而逝的狠色。微微错愕了一下。这少年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模样似乎还未完全长开,只觉得五官精致神情倨傲,却没有甚多气韵在其中。但他刚才那一丝狠色……云低以为自己看错了。 白衣少年开口道:“琅琊王良,敢问足下郡望何处。”语气不善,却是在看向先前教云低叶笛的男子。 云低虽不通事故,却也觉得,这王姓少年实在是无礼。她并不知晓,普天之下,琅琊王氏只要愿意做,无论何事都是理所当然。 开口呵斥的却不是云低,云低固然觉得这王姓少年无礼,也断不会出声呵斥,这是她必须安于的本分。 只见苑碧方才还微垂的脑袋,瞬间昂起,像骄傲的凤凰:“琅琊王氏有多么了不起么,或是了不起,同辈中人我也只听说过王献之,却没听过什么王良。” 黄莺一样的清亮嗓音,让人觉得,即使是在口出狂言,依然带了不谙世事的可爱。 王姓少年原本正气势昂昂,被如此诘问。却并不见少年人该有的羞赧之态,只是漆黑双眸更显森寒,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让人觉得气势逼人。他不理苑碧的挑衅,仍固执看向青衫男子。 男子散淡的笑意,竟又一次加深,这次甚至带上了几声清越的笑声。笑闭,他似自语:“今日所见的三位小友,十分有趣,不枉此行啊。” 然后他换回郑重其事的语气:“谯郡戴逵。”这一句,他似乎是回答王良,却又似笑非笑的看向云低。 时下名士风流,在自称戴逵的男子一笑一答间,挥洒的淋漓尽致。相比,王良就颇失于气度。但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只是这份泰然之态就足见日后不凡。 然而,他的不凡,苑碧根本不想花心思琢磨,她见王良不接下她的挑衅,面上颇为郁郁。拉了云低就向亭外走去。她心下还在腹诽,这便是阿爹夸赞的温文尔雅么,哼。 原来,先时苑碧因为拖沓了待客的时间,再兼心下不致使快言语机锋。很被谢郎君训斥了几句,又拿这位王良比较一番。因此使得苑碧迁怒王良,被交代带王良游园,就一直言语冲突王良。偏王良一路都颇为礼让,只对上戴逵才露了空隙让苑碧得以发挥。 戴逵见苑碧要拉了云低离去,只是含笑目送,并不见动作。 却突地,只见王良上前狠劲儿掰开苑碧云低相握的手,将云低松松向后一推。原本他只是松松一推,最坏也就是云低跌倒失了风仪。然,少年人在气愤之时,并没有注意,苑碧拉着云低已经出了亭子,他这么一推,云低纤细的身影,当下就斜飞出了假山。 “云低!”苑碧因惊吓,声音陡然拔高,渗出万分恐惧。 王良也怔住了,他只是轻轻的推了她一下。他只是不想苑碧离去。苑碧是被派给他一起游园的,凭什么牵了那白衣少女的手把他抛下。思绪万千,他一个不经事的少年一时也已经呆住,做不得反应。 只听得耳边衣袂破空之声,一团竹青色的影子从亭子里飘出。 再凝目细看,假山下戴逵已抱住云低悠悠然的落了地。 戴逵低头想安抚一下云低,仔细辨别了一番,也不见她神情中有惊恐的模样,只得作罢。将她轻轻放置地上,见云低虽纤弱,却依旧稳稳站着,心下暗暗称奇。 假山上,苑碧看见云低安然落地,即刻回头狠狠的盯住王良。一步跨进亭子,将来不及反应的王良,猛地一推,这一推苑碧却不是松松的一推,乃是使了十分的力气。王良当下就被推得倒退几步,脑袋撞到亭角的柱子上“咚”的一声闷响。 苑碧这才恶狠狠的开口:“你看她非士族女郎便随意欺负,枉你也是琅琊王氏,谈何风度。我虽女郎,也不敢像足下做如此龌龊之事。” 苑碧气极,一时没想到,云低从头至尾根本没自报家门,王良并不知她身份。这却是有点冤枉了王良。 王良也不辩驳,自理了理凌乱的白衫,又恢复了无甚表情的样子,漆黑双眸没泻出一丝丝情绪。 苑碧看了更是满心窝火:“我陈郡谢氏苑碧,最看不得足下这种作为。请自离去!” 王良仍是一句也不辩驳,竟迤迤然走下了假山,自往院子的出口去了。 苑碧自以为把王良说的哑口无言,很是打击了他。终于消了一口气。赶忙匆匆忙忙下了假山来查看云低。 只见云低一人站在原地,那个戴逵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苑碧心里一抹怅然难解。又仔细看了云低,见确实完好,才终于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