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孤云远去碧空尽(上)
待云低再能听得见声响时,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女郎心疾天生,原本静心养着许还能多延几年,然则女郎似乎自幼便郁郁难欢且近日又大动了一回心神。现已是药石惘然,只能看天意了。” 药石惘然……惘然…… 云低愣愣地看着说话的人,仿佛听不懂这简简单单的话语。 “李丞郎,你是在说笑的吧,苑碧身子一向康健,除了天生心疾,再无其他,怎地突然会药石惘然……”云低喃喃道,声音中带着几许争辩,几许恳求。她想求求李丞郎,求求他说刚才只是在说笑罢了。 云低声音不大,且又离苑碧床榻有些距离,正在耐心复诊的李丞郎根本没有听见她这模模糊糊的一句。 于是云低又大声重复道:“丞郎大人,您是在说笑吧,苑碧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这一声云低使了几分力气,语气又有些气急败坏,内室并不是很大,这一句使得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向她。 李丞郎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医者最不喜诊脉时被打扰。又听是这么一句质疑的话。李丞郎很不客气的说道:“何敢妄言?难道我却是咒你家女郎不成?” 一旁岐伯见李丞郎动怒,忙要劝云低先出去,还未开口。就听一声暴喝。 “你给我滚出去!” 说话的,是双眸赤红的谢郎君。 苑碧心疾天生,为何,自然是因为先天不足之症,为何不足,自然是因为一胞双生。 思及此,谢郎君更是怒火滔滔。这个祸水,因为她,要我失了阿竹,竟还要失去苑碧么…… 云低本就因挂心苑碧心中惊惧不定,又当面受了这一声叱责,一种委屈至极的情绪,直逼的她简直要落下泪来。 正在所有人都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床榻上传来一句虚弱的声音:“阿云,过来……” 众人回过头见是昏迷了半天的苑碧醒了,李丞郎也不再提前话,赶忙上去又扶苑碧的脉象。 谢郎君盛怒之下吼出那一句,见了云低那副神情,也已觉得很是不忍。就算再不喜,他也未曾对云低出此重言。这一见苑碧醒来,自也将话头按下,回过头来问苑碧觉得如何,见苑碧并不回答,又问李丞郎脉象可好。 李丞郎这一会儿,已是第三次扶了苑碧的脉象。再没有什么不明了的。只微微叹一口气,起身来对谢郎君说道:“女郎心疾生于先天,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好起来的。只管放宽心养着,万勿再动心神。中丞且随我来斟酌一下药方。” 谢郎君又嘱咐苑碧几句,急急跟着李丞郎出了内室。李丞郎的话中别有深意,他自然听了出来,他这一时,已是心神大乱,脚步都显得凌乱了些。 苑碧见李丞郎一行人离去,兀自望了一回紫檀木雕花的床顶,又回过头来朝云低站着的方向温柔一笑说:“阿云,过来……” 床榻四周还环绕了几个侍候的仆婢,云低仍旧站在几步开外,她不敢走近,这么言笑晏晏的苑碧。在经历了今日这一遭,就像是梦一般难能可贵。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如此。 苑碧也不再催促,只含了笑望着她。 云低挣扎几番,到底还是移步上前,对苑碧道:“可觉得有何不适?” 苑碧微微摇了一下头,又对榻边的几个仆婢道:“都先退下。” 几人应一声是,就鱼贯退了出去。 苑碧略歪了歪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云低一番。云低疑惑道:“看甚?” 苑碧低笑一声:“我的阿云真是长大了呢,阿姐都不知阿云何时美貌至斯。”说完拍拍床沿示意云低坐下。 云低挨了床沿坐下,将苑碧的被子掖了掖。“什么美貌丑貌的,有什么要紧。你若真是看重,才该快快养好身体,谁又能美过你去。” 苑碧嗔道:“阿云是说我现在甚丑么?” 云低略作思考状:“可是要我实话说来?” 苑碧握了拳头轻轻朝云低捅了一下,稍卿,面上撤去微笑呢喃着说了一句:“真好……” “如何个好?”云低问。 “还能再见你,真好。”苑碧长长的睫毛,微颤了颤,又说:“阿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低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道:“说的什么胡话。” 苑碧定定望住云低,一双漆黑双眸仿若天际最璀璨的星子,即使病的如此狼狈,苑碧依旧美的惊人。她使了劲儿,从云低掌中抽出双手,展开来送到云低眼前。 “我都晓得。从回来的路上我就晓得了。”那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波澜。顿了顿,苑碧又说道:“只怕再见不着你。还能相见,甚好。” 云低看着苑碧眸中倒影出得自己,一脸凄惶,只怕苑碧就是看了自己的脸色,也安心不了的。心中恼恨自己愚笨,只会给苑碧添堵。 “莫自责。阿云,你是我的阿妹。自小到大,我看着你吃了这许多苦,却什么都帮不上你。还常常牵连你受我的心疾之累……”苑碧说着声音已带哽咽。 云低急急回道:“说什么牵连,若不是我自幼病弱,你何至心疾频发。”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我们自出生便注定命中缠绕不休。又怎么去分究竟谁欠了谁的……”苑碧说这一句时,眼神略偏了偏,好似看向了一个未知的远方。 云低总觉得苑碧这句话中带着一种落寞的情绪,不带分毫埋怨,就是一种无力的落寞。 又听苑碧道:“阿云,自小我就总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如此甚好,我总算死得其所。”才说了这一句,苑碧猛地咳嗽起来。 云低口中怒道:“说得什么胡话。休再言。”一边拿旁边的帕子帮她捂着,又倒了茶水来让她喝。 苑碧也不接茶水,只将口上捂着的帕子揭下来看,星星点点的全是血迹。苑碧苦笑一声:“再不想听,以后约莫真是听不到阿姐的唠叨了。” 云低一眼看见那染血的帕子,心中像刀绞着一般疼,手下不稳将装茶水的杯盏摔碎了一地。她这才不得不信,苑碧是真的病的很重了,许是……许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一想到这里,云低突觉得再也没力气支撑什么。一下子软到在苑碧的床榻边,伏在她的膝上痛苦失声。自小,被下人们冷讽热嘲时她不曾哭过,被族里的孩子欺负她不曾哭过,被谢郎君视而不见她不曾哭过,甚至幼时得了伤寒差点失了性命她也不曾哭过。直至今日,她连哭两场,只因,这是苑碧。无人可以替代的苑碧啊。 苑碧轻抚着云低披散开的青丝,温声道:“阿云自小坚韧,我只许你哭这一次,自此以后再不许哭了。可记住了。”未几,又俯下身探到云低耳边说:“阿姐一直看着你呢……你若过得不好,阿姐也会难过。阿姐希望你此生都平安喜乐。” 云低也不想再徒惹苑碧难过,强自忍着,渐渐平息着心中苦痛。只是那一丝丝蔓延开来的绝望,怎么也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