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江枫渔火对愁眠
出了建康城不过十几里,就需过长江,夜色已深,摆渡的也歇了。云低和龙驭就在近处寻了家客栈投宿。 客栈约莫也只是招揽过路的客人,并不周到,伙计只惺忪着眼睛帮云低和龙驭带到两间客房,收了银子点了灯就趿拉着鞋子走了。 龙驭口中抱怨这客栈真是简陋,连吃的也点不了。 云低安慰他道:“时辰太晚了,店家难免疏忽,你就将就一下,明早起来再饱餐一顿。” 龙驭只好哀叹着苦命帮云低指引了床榻的位置,又将屋里大致摆设说了一下,以防夜里她有事起来磕碰着。又说,若夜里有什么状况,大喊他的名字便可,他的房间就在隔壁。 云低一向觉得龙驭是小孩子心性,做什么都是毛毛躁躁漫不经心的,哪曾想他还有这样精细的一面。口中说着:“晓得了,你快去睡吧。”心中却觉得十分温暖。 龙驭见她摸索也能走到床榻边,便稍稍放下心来,带上了房门,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这一下午忙到现在,龙驭实在是累的紧了,倒头和衣便睡着了。 睡至半夜间,忽然听得一声疾呼:“龙驭。” 龙驭悚然一惊,清醒过来,以为自己梦了一回,正待再躺下时,蓦然听见隔壁云低的房间传来几声打斗声。 龙驭自床上一跃而下,鞋子都来不及穿好,便飞奔着朝云低房间跑去。 那门原本龙驭就是虚掩着带上的,当下一推便打开了。龙驭朝房内一瞥,屋内黑暗倒看不清详细,只隐约瞧着有几个人在来来回回过招。龙驭大惊,高声喊道:“云低。” 房内角落处传来一声回应:“龙驭。” 这声才一出,便听得正在过招的其中一人朝那方向掠了过去,后面却又上来两人纠缠着让他一时又挪不动脚步。 龙驭赶忙趁机朝那角落奔去。隐约能瞧见一团人影蜷缩在地上。龙驭低声道:“云低?” 那人影突地站起来,拽住龙驭的衣角。龙驭被拽的一趔趄,往前扑了一步,就听见云低特有的低婉声音在耳旁说道:“我们沿着墙边慢慢走出去。” 龙驭应了一声,便牵了她的手避开那些打斗的人朝门口方向挪去。幸而那些人打得正热烈,又兼房间里漆黑,都没注意到慢慢挪动的龙驭和云低。 她二人约盏茶功夫才从那房间里挪腾出来。云低沉声道:“去马厩,寻我们的马车。” 龙驭也不多言,就牵着云低朝客栈后门走去。 刚出得门,龙驭就顿了脚步,紧随他身后的云低也停了下来道:“怎地停了?我们要快走。” “冬夜凄寒,女郎要去哪里?”忽而,一个清泠的声音问道。 这夜是弦月,照下来的光辉也是半拉的明亮。只是面前这人,龙驭看得清晰,虽然只见过一次,虽然夜色朦胧,但是龙驭就是出奇的能看清他。就好像他就那么卓卓站在那里,就像极了一轮满月,任人看个分明。 云低松开龙驭的手,缓缓回道:“王良,你是何用意?” 卓卓站于月间的那人,正是王良。只听他说:“女郎匆匆不告而别,良实忧心,才会追至此,女郎怎地如此质问?” 龙驭听他答的这样无耻,便怒道:“无耻小人,你害得云低毁了双眸,还想如何?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良一摆衣袖,悠然道:“你们知晓了……也无妨,早晚都要知晓的。既你已知晓,就该明白我为何毁了你的眼睛……不为别的,只为苑碧……可是,我的苑碧不止是一双眼眸能偿还呢,我还没想好还要毁掉你的什么,你怎么能走呢?” 龙驭大怒,吼道:“你……” 云低一拉他的衣袖,打断他,对王良道:“我知你爱苑碧至深,我不怪你。然,我应过苑碧,要好好活着,所以,我也不能食言。恕我不能奉上性命来宽慰你的痴情。” 王良凝视云低片刻,才说:“我未说要你性命,可我总得将你留在身边,才能时刻提醒你,苑碧是因何而逝啊……如此,你才会也像我一样,被苦痛、被内疚、被思念折磨的奄奄一息。” 龙驭实在忍不住,大声道:“你这人真是无耻,自己要自讨苦吃,偏要拉别人作陪。我看你精神的很,未见哪里有奄奄一息的?” 王良冷笑一声道:“自讨苦吃?若不是她害死苑碧,我现在已经迎了苑碧进门,怎还会有这些苦痛?这苦是谁给我的我便该让她也尝尝……” 云低轻声道:“可是我不想那么活着,我想好好活着。我想寻一个清白,然后好好的活着。” “清白?你敢坦然说这么些年你从未嫉恨苑碧?你敢说你未劝阻苑碧的豫州之行其中没有私心?你以为那信是我胡诌来的?你以为我是胡乱诬陷?”王良不屑道。 龙驭愤愤道:“真是胡搅蛮缠,你凭什么说云低害了她阿姐。” 王良恨声道:“一个自小便被家族抛却的弃女,若能做出这些事情,我实在不惊讶。只可惜苑碧一心爱护你,连争都不愿与你争。你可知苑碧正是因为那桓伊喜欢的是她的亲meimei,才觉得再无争取的意义,因为没了这念想,才会断了活下去的希冀。” 龙驭大声回道“全是歪理……” 云低打断他说:“王良,对于苑碧我问心无愧,豫州之行我未阻劝确实考虑不周,但你若说我是存意害她,只怕你根本无这个资格来质疑我。置于桓伊,我会去问清楚,不论结果是否是你所言,我都不会任你摆布。我想活着便活着,我想死去便死去。不是你能决定的。”云低原本同情王良的痴情,并不太怨恨他,只是他竟然说自己存意陷害苑碧,云低实在不能忍受。 王良陡然提了音调,朗声道:“这恐怕不能如女郎之愿。”说完拍了拍掌,只见自他的身后又涌出四五个黑影。 王良冷声道:“捉住他们。” 那四五条黑影就倏地朝云低龙驭的方向掠了过来,看身手觉非普通护院之类,定然是有功夫的。 云低听着王良那一声令下暗叹一声不好,本来以为只是客栈里那几个,没料这王良竟然心思如此缜密,还留有防备。 龙驭见对方人多,自己又要顾着云低,不敢硬敌,只能拉着云低向后退去。只是云低毕竟不能视物,又兼身为女子行动上难免慢了些。眼见那几个人就要掠至眼前,龙驭急道:“云低,你先自向后退去,我来挡住他们。” 云低问:“你可有把握取胜?” 龙驭沉声道:“不知他们身手,但有四人,恐胜算不大。” 云低回道:“既无把握,不如束手就擒,免得你再徒添些伤。” 龙驭正要驳斥她,突然自两人身后处传来一阵大力,将两人牵扯的连退出好几步。 还未看清楚是何变故,就听云低一声惊呼,龙驭赶忙看去,见是一个黑衣男子将云低挟在了腋下,正欲离去。龙驭极怒:“你是何人?” 那黑衣男子无奈道:“几日不见,小友竟不识得容楷了么?” 龙驭闻言放下心来,回道:“怎么又是你?” 自称容楷的男子全不顾当下紧张的局面,朗声大笑了一阵才回道:“你还不跟上,莫不是也要我挟着才肯走?” 龙驭羞恼道:“谁要你挟着。” 容楷也不再做他言,就地一跃而起,朝客栈的后院飞掠而去。龙驭在他身后勉强使了全力才跟的上,再后面的那些追兵,却是连边都沾不到了。 王良眼见追不上三人了,缓慢开口道:“撤了吧。”一语毕,自转身朝不远处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走了。他原本以为此行不会有差池,偏偏不知哪里冒出那几个武者和这个叫容楷的高人。 既然已无望擒住他们,王良就不会恋战,他从不做无用功。 这边容楷挟着云低,和龙驭两人飞掠至后院的马厩处,解出两匹骏马,容楷将云低置于胸前护着,龙驭单独一骑,就朝客栈外奔去。 月色朦朦,两骑只顾飞奔,并未注意道旁停着的那辆寂寂无声的马车。 马车里,王良掀帘朝那两骑望去。一旁有人问道:“郎君,还要追么?” 王良一摆手道:“你以为这人身手如何?” “身手绝佳。” 王良敲着窗沿道:“远在你们几人之上?” “凭他露的那一手轻功是在我等之上的。” 王良就放了车帘,散漫道:“既知是在你们之上,追了何用……记住,无论何事,不要做徒劳,明知不会有收获,就须断然放弃,不要做意气之举。”此刻王良语气中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实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一旁回话的人忙恭谨回道:“是,郎君。” 王良挥手道:“回去罢,明日去查查这些人的底细。” 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起步,朝建康城的方向去了。夜,依旧静谧,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细沙,盖住了车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