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无常似幻影 生死不容情
林八方艰难的把头抬起来,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没有了。鲜血浸透了半个身体,那把厚背环刀就掉落在眼前地上,可是他已经没有勇气捡起来再去战斗了。 林八方的成名绝技就叫做"夜战八方"。曾经得到过帮中暗堂前辈的指点,那讲究的是一个快字,一刀挥出,手腕翻转之间八道幻影,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变幻莫测,让敌人难以招架,许多对手就伤在了这一刀之间。 他向来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几分自负的,否则也不会做到现在的位置。但他也绝不敢骄傲自大,他知道在帮中暗堂的有些前辈是很厉害的,这让他不敢懈怠,一直勤苦修炼不止。 可是今天晚上,他只剩了绝望。从对方冲进来,第一道刀光闪起,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那是一种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境界。就那么随意地一挥刀之间,丰沛的刀意就织成了光滑的瀑布,以压倒一切的态势汹涌而来,所过之处,那道灵活的身影就引导着这如山海的刀形,杀戮直如行云流水,略无停滞! 林八方在呆滞的片刻间,竟然忽然感觉眼前这一幕竟然很协调!鲜血迸溅、激烈呐喊、生命的碰撞、惬意的挥洒、夭折与凋零……! 杀人成为了一种艺术!也许这才是武者的最高境界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是与强者的战斗,那就拿出最高水平一搏吧!无论生死。 只是当他那用尽全部修为的得意一刀斩向那道身影时,所得到的回报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夜战八方"还未来得及幻影成形,已被对方倏然拉近的一刀掠过,右臂和环刀掉落在地,林八方疼的大叫一声,抱臂翻滚。那一刀余势未老,又划过旁边一人咽喉,随着那道身影拖过,第二刀刀意又生,向前方余人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漫长的一夜林八方从重伤后的昏沉中渐渐清醒过来。 四周有些静谧,偶尔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未曾熄灭的余火更添昏黄。 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眼神有些玩味。 “呃,等了你好久呢。既然清醒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带回去。”淡淡的属于孩子的口音。 林八方忍着剧痛,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用那么看着我,其实我本来想把你的脑袋也砍下来的,不过后来我又改了注意。”对方继续说着。 “那些什么陈年恩怨啊都不用再管,你只要回去告诉那郭帮主还有什么几个老家伙知道就行了,也许在某一天,有心情了我会自己去一趟的,乖乖等着就行。嗯嗯。” 说完,只见他手臂微动,斩向身边最后一颗人头,然后用刀尖挑起来,轻轻放在案几上那堆塔状物的最上端。 林八方的目光木然的随着那方向看去时,他的眼睛一下瞪大了,瞬间肝胆俱裂。 只见案几上那一堆塔状物鲜血淋漓,竟然是人头堆积而成!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是他曾经的得力属下们,而最上端刚放上去的那一颗,怒发戟张,龇牙咧嘴,正是那以阴险狡诈著称的流云帮军师朱由。 那朱由也不知死前经受了这孩子多少折磨,满脸痛苦之色。 只见那杀神又想了想,用刀随手劈了一块一尺左右的木板,用布蘸了血迹写了几个字,插在那堆人头塔上。 “哦,对了,还有这句话,回去说一下啊。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回去。” 然后他看到那孩子模样的人竟然咧嘴对他笑了一下,宛如恶魔,然后扔掉手上满是鲜血的刀,擦了擦手,就那样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半响之后,林八方咬牙挣扎着往前爬了几下,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了那块木牌上的字。 “流云帮人等再入长安城者,死!”血迹淋漓,笔势凌然! 打斗中仅余的那盏灯终于熄灭了,黑暗中传出阵阵哀嚎,如同苟延残喘的野兽,听不清是哭还是笑……! 第二天刚蒙蒙亮,整条街巷就已经被长安府衙和巡武卫重重封锁了。 这一处普通院落是被巡武卫的夜间巡逻小队发现的。 昨夜大约三更时分,这一队人走到附近的安定大街时,发现在街角的阴影里,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形迹可疑,上前追寻时,那人竟然突然发难,从暗处冲出来,用刀砍倒两人,拼命夺路而逃了。 事发突然,领头的小队长一面领人分头追赶,一面速派人回哨所报信。 只是那人虽然受了伤,却甚是凶猛,几个普通兵卒终究拦他不住,被他逃脱了。 等到大队人马赶到,四处左右搜寻时,顺着淋漓的血迹,就发现了这所在街巷深处的院落。 在这儿发现了很多人,很多死人,很多被砍下头的死人。 对于斩首这种事,这些负责京城治安的兵卒们也不是没有见到过,无论是凶杀案的死者,还是刑场上被砍头的那些罪犯,脑袋掉了人就死了,谈论几天后也就渐渐淡忘了。 可是今天晚上在这儿见到的一切,注定会成为所有人余生的噩梦。 长安府衙的总捕头云猛带齐了所有的人赶到了。同来的,还有长安令汲黯大人的智囊姚尚。 接到巡武卫派人送来的通报,汲黯大惊失色。千防万防的,最近不要出乱子!可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窦太后三天贺宸,普天同庆。今天才第一天,在这天子脚下就出这事!汲黯的头又有些嗡嗡的疼起来。 当下不敢怠慢,马上派云猛立刻带人去,先勘察现场,封锁消息,务必不要引起民间恐慌。 三四十条人命啊!此事太过重大,汲黯今日还要上朝,无法脱身。放心不下,就又把自己的心腹智囊姚尚派了跟来了。 那云猛看了现场,神情很凝重。他跟了汲黯多年了,与姚尚是老搭档。辑盗破案经验丰富。 只是今天情形让他难解,场面血腥,尸横遍地,这些虽然让他心惊,但这不是最主要的。他不明白有什么人会与流云帮有这般仇恨!难道不知道流云帮现在的势力有多大吗?杀人还杀的这么高调。这又会是哪一方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流云帮人等再入长安者,死!”姚尚又念了一遍那牌子上的字,低头沉思。 “对方这是意在立威啊!”他低声说道。 “姚师此话怎讲”云猛对他很是尊重。 “对方既然把这些人都杀了,已然达到目的。可是他们为什么又把这些人头垒成如此形状呢?”姚尚继续说道。 “自春秋以降,在两军阵上,战胜的一方往往把对方的死尸头颅割下来,堆垒成塔状,称为京观以此震慑敌胆,动摇敌人的军心,这就是此物的由来了。” “如此说来,倒果然是向流云帮示威了。”云猛信服的点点头。 “只是这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要与流云帮放对呢?” “垒京观……难道是军方的人”云猛吃惊地问道。 “这倒不像。早就听说那流云帮这几年与军方的某些勋贵关系密切,不太会发生这样的事。”姚尚摇了摇头。 两人猜测了半天,莫衷一是。决定先不去管其他事,把现场清理一遍为最重要。 他们在这方面都是行家了,略微检查一遍,暗自心惊。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涌起一个念头:太棘手了!如此杀人手段……长安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云猛姚尚都是汲黯的左膀右臂,追随自家老爷已多年。此时隐隐都有些担心起来,在这长安地界,短短几天,就发生了两起如此重大的斗杀事件,死亡上百人!不管是哪一方要对流云帮动手,身为长安令的汲黯大人,都有的头疼了。 汲黯现在果然有些头疼。因为,今天朝会之上武安侯田玢向他发难了。 田玢一早起来就接到了消息。自己的儿子巡武卫统领田少重派心腹飞马送来了密信。 田玢看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忍不住就想破口大骂。一旁新近受宠的九夫人正在给他整理衣袍,见他不高兴了,连忙过来撒娇一番。田玢此时却没有这种心情,挥手把她推到一旁,自己穿上衣服下了睡榻,吩咐人去把几个心腹幕僚叫到客厅。 田玢一面吃着早点,一面听垂手而立的几个幕僚献计筹划,心中渐渐有数。他吩咐了几句,派人分别去给大长公主府、淮南王府小王爷刘健处送了口信,叮嘱他们一定把前段时间与流云帮交往的痕迹秘密消除,不可留一点儿蛛丝马迹,以免后患。 田玢心里是有些后怕的。这些流云帮的混蛋!竟然敢不听他的话。已经派人让他们赶紧撤离的,谁知道这帮家伙竟然潜入到长安城内来了。 这要是因为什么事被羽林军抓住了,牵扯出上次刺杀皇子的秘密来,那可真是大祸临头万劫不复了! 万幸这帮人都死了!逃走的那个就让他逃走了吧,只要没在长安被抓住就行。等过去这阵风头,一定派人去好好训斥那流云帮的帮主一顿。还想不想混了怎么管的这帮属下! 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找个替罪羊,转移注意力,免得一些细心人发现其中的端倪。怎么才能把这件大事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呢他眼珠一转,有了计策。 “死对头汲黯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吗?哈哈!在窦太后贺宸之际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惨案,治安疏忽之责,长安令难辞其咎。这次我倒要看看他的脖子怎么再硬下去!” 当日早朝,天子大驾迎罢,百官各自归班。 丞相魏其侯窦婴首先出奏,具言最近几件大事的安排,这些事各部有司早已准备妥当,此时一一奏来,自是条理清楚,规矩分明。 窦婴启奏完毕,见皇帝点头颌首,并无异议之处,遂施礼退归班位。 然后光禄寺、太常寺各卿陈列宣读了各项有关窦太后的贺宸礼仪事项,这次刘彻听得仔细,中途打断,玉言增减几条,不必细说。 皇帝刘彻昨夜却是留宿建章宫,与卫子夫一番恩爱自不必言。早膳用罢,卫子夫又进清茶一盏,刘彻细细品过,神清气爽,只觉头脑格外清醒许多。不禁又夸赞一番佳物! 此时坐在御书案后九龙榻上,意味深长的看着下列群臣的面孔,他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兴奋。 再过几天,他心中酝酿已久的一个想法就要开始去布局了! 他,大汉天子刘彻,从来没有想只做一个守成的君王。他的心中有一只翱翔九天的雄鹰! 鹰隼试翼,风尘吸张。云海际会,志在八荒! 而他不久后要开始去做得那件事,就是要给那只雄鹰安上最强健的翅膀!只是,这满朝文武会有多少人意志坚定站在他的背后呢?现在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