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大孩子小孩子(四)
“脚软?” “恩。” “走不了?” “恩。” 金所炫坐在花坛边,身后是紫色的罗兰与红色的月季。五月的风冉冉吹动,她垂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盖住异样红润的脸颊,像是一层被薄雾遮住的柔软的山峦。身上的校服有些脏,胸前的领结歪歪扭扭,她无心打理,小手环住膝盖,似是有些冷。 远处是徐全宏和徐智苑牵着手离开的背影,在一如往常的人潮中,渐渐隐没。 姜直灿望着他们,随后看向金所炫,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懊悔,随即低下身,在金所炫身前蹲下。 “上来么?”他问。 金所炫抬眼看着他的背影,这会是俯视,姜直灿背脊的线条格外柔软,像一片长着青草的向阳山坡,即使是在夜色中,也有萤火在其中若隐若现,带来琉璃澄澈的光。 她迟疑一下,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呆在姜直灿的背上,可这会却有种悸凉的感觉。她觉得难过,因为姜直灿罔顾了她自身的意志,即使他的出发点是正确的。可她讨厌他站在长辈的高度,对她进行如刚才那般的教育,那会让她觉得遥远和隔离,像是透过玻璃镜框,看到里面的照片才能想起模样的她的父亲,永远隔着一片遥远的太平洋。 她的情绪愈发低落,额头靠着姜直灿的肩膀,她闭上眼,在轻微的摇晃中安静地呼吸。 “所炫。” “恩。” “要吃冰淇淋么?” “不想吃。” “水果糖呢?” “最近牙齿疼。” “是么···” 谈话就此而止,两人一路沉默地走。 这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临河路,右边是杨柳依依,青绿的河水在地灯的照耀下波澜无惊,左边是鳞次栉比的电影院、咖啡厅、商品城以及各类专卖店,行色各异的人们在其中进进出出。 金所炫对这条路很熟悉,是她放学后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即使她始终低着头,不曾张眼四望,也能凭着周围听到的动静,知道自己具体到了哪一段,离家里又还有多远的距离。 她没觉得姜直灿走得有多快,可是很惊异的,她发现不知不觉,这条路就到了尽头,再过个转角,就到她家了。 她忽然有些不舍,即使这会她还没能释怀,可还是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因为她知道,在这条路上,姜直灿心里想的,应该只有她。 但一条路终究是会到尽头的,在进入电梯以后,她不得不落地,看着小屏幕里上升的数字,有些不情愿地回到家里。 “我去洗澡了。”她说,捧着一堆衣服毫不避嫌地经过客厅,进入浴室。然后等她出来时,却发现姜直灿正坐在玻璃桌子前,看着她这次模拟考的各科试卷。在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后,眼都未抬地只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显然是要给她讲题。她不由得瘪瘪嘴,哐当哐当地拉开椅子,随后坐下。 “恩,这些错题,我把正确的解题步骤都写出来了,你自己看一看,要是有不懂的,可以现在问我。”姜直灿将笔记本推到金所炫面前,随即皱了皱眉,让一直注意他表情的金所炫神情一动,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下次,别穿这样的睡衣,小熊睡衣不是挺好。”姜直灿起身拿了金所炫扔在床上的一件紫色外套,走到金所炫身边,“把它穿上吧。” “不要,我觉得热!” “这才五月。” “我刚洗完澡,就是觉得热啊!” 姜直灿叹了口气,没再坚持,把衣服挂到金所炫的衣柜里,他回到座位,望着低头思考题目的金所炫,忽然想起了徐全宏和徐智苑,还有徐全宏苦着脸,趁着两个女孩仍在鬼屋里未出来的当儿,和他诉得苦水。 徐全宏提到第一次觉得他meimei不是他亲meimei,是在他meimei十岁的时候,有回上课他meimei来教室外头找他,结果一下课,整个班的男生都冲到走廊里,把他和他meimei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这真是他meimei,把他meimei惊为天人。同班男生这么大的反应把他也给惊到了,后来回家盯着他meimei左看右看,开始生平第一次怀疑这丫头和他的血缘关系。 说起来也不丢人,他的外貌称不上英俊,可也不算奇怪,总归是有平常水准,但和他meimei一比,就实在不是一个画风的产物。为此,他还挨了他爸一个脑瓜子,也给他meimei抓到了第一个把柄——那是他meimei去过他学校后的第三天,给周围同学轰炸了太多他meimei的溢美之词,他忽然异想天开,觉得他meimei或许是个女妖精,就想一验真身,抓了他meimei的胸口,结果上面空空荡荡平平坦坦,就是个没发育的十岁小女孩该有的模样,哪有他同学说得那么玄乎。 可当时他还没法立刻去找他那些同学理论,哭哭啼啼的徐智苑就把他折腾得够呛,为了安慰好徐智苑,不让她和爸妈告状,他辛辛苦苦攒实称的小猪存钱罐,全给徐智苑挥霍了:连衣裙、洋娃娃、冰淇淋再加上漫画书,一分不剩,干干净净,统统没了。 但那会他虽然心疼,毕竟还是把徐智苑哄住了,心里安慰自己钱没了以后还可以再攒,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可他没想到,这样给他meimei拿捏,替他meimeicao心的事,才不过正式开始。随着他meimei年岁渐长,模样自然是出落得愈发好看,而漂亮的女孩,似乎永远都缺钱,尤其是他meimei去当练习生以后,不管愿不愿意,总归得和其他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进行攀比。他自是不愿让他meimei受委屈的,于是,每次他meimei没胆子和爸妈要钱,向他一皱脸一低眉地撒娇,他就只能没辙地乖乖把他那份零用钱分出一半,供她meimei花销。 那会他正读高三,学业繁重,没像现在这般有时间去做兼职,父母也不会给大金额的零花钱,手头自然不宽裕。不过日常吃穿的开销倒还好,只是大量学习资料的购买,还是够呛,让他不得不和朋友拼凑购买或是交换使用,至于休息日的娱乐活动,那当然是只能绝缘了。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感动又感怀。
作为哥哥,有个漂亮meimei,除了给压榨花销外,护着她不给人欺负也是必然要做的事。虽然不择手段追求女孩的疯子常有耳闻,但发生在身边的事例却不常有。不过徐智苑不凑巧,就遇上了,和徐全宏一说,他自然是不能忍的,找到对方打了一架,打得够狠,他给折了条胳膊,对方掉了两颗牙,半斤八两,算是了了这件事。 说到这儿的时候,徐全宏抬抬左手,笑称幸好骨折的是这只手,不然就得重读一年,来年高考,那可就亏大了。而他后来上了大学,进了篮球队,学了跆拳道,就是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下的决定。 至于这次来参加家长会,徐全宏原本是另有安排的,可前天晚上,他正把自己锁屋里看日本电影作伸缩运动的时候,她meimei徐智苑居然拿了备用钥匙破门而入,拿了相机就给他拍下作案罪证,威胁说要告诉爸妈,他无奈,才不得不跟着来。 这种做羞羞事情给自家meimei逮个正着时的尴尬羞愤,徐全宏很是沧桑地告诫姜直灿自己以后要小心,不要重蹈覆辙,那种心情,实在是想跳海啊! 姜直灿当时只是笑,没有告诉徐全宏他和金所炫并非真的兄妹关系,而这会,他望着眯着眼睛开始打瞌睡的金所炫,心想他若是做着如徐全宏一般的事,给金所炫逮个正着,那么······他想象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一声,唤醒金所炫。 “困了的话,睡觉去吧,这些题目,明天也可以再做。” “哦。” 金所炫晃晃脑袋说,来到床上打了个滚,钻到被子里。 “那我走了?”姜直灿揉揉眼,刚才,他好像看到了一抹小裤衩的白,神情不由尴尬起来,准备往屋外走。 “等一下欧巴,我怕!”金所炫喊道,“刚从鬼屋里出来,我要是一个人睡觉的话,脑子里全是鬼啊、僵尸啊什么的···” 姜直灿停住脚步,没吱声,自己造的孽还得自己解。 “有相机么?”他想了想问。 “恩,那个抽屉里。”金所炫伸手指了指。 姜直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寻到相机,打开调试一番后,递到金所炫手里。随后,他取下挂在墙上的吉他,坐在床边,想了想,示意金所炫进行摄像,接着轻拨琴弦,声音轻柔地唱了一首中文歌: “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 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 斑马斑马,你还记得我么 我是只会歌唱的傻瓜 斑马斑马,你睡吧睡吧 我会背上吉他离开北方 ······ 斑马斑马,你会记得我么 我是强说着忧愁的孩子啊 斑马斑马,你睡吧睡吧 我会把你的青草带会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