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奇物屋
理想中的黄金国，至高无上的理想乡。 曾几何时，有人是这样称颂这片土地的…… 传说，远古的先祖们把这片富庶之地从原本连成一体的地域划分出去，创造了独有的生存系统、独有的文化、独有的事物，然后以此为基础发展成永恒的繁华。 许久以来，人们都是在封闭的特殊时空里生活、成长、死去，和外界完全隔绝，直到某一天，当异界之风向大家播报境外世界的时候，战争开始了。 没人知道真正的战争理由是什么，只记得，战争是残酷的，残酷得让人不堪回首，甚至连原来的名字都想忘记掉…… 三年过去了，当下已没有多少人愿意再提起往日的荣耀，人们希望用新生去迎接未来。 艾尔多拉多。 它不再是封闭独立的国度，它欢迎新人进入这个大家庭，也允许旧人走出故土，因为它已经是个与世界连成一体的地域了。 如今走在城市大街上，和远渡而来的生意人愉快地交谈，虽然情感上还是会有意无意去追溯对方出身，但自己其实很清楚这一点意义都没有。理由？大概是想透过他人寻回一些熟悉的味道吧，只可惜，这里实在不是容许自己介入的场所，要解析混沌之原自然也是无从谈起。 场景背幕一页接着一页交替，最终停留在充满奇妙味道的小店，也就只有这里，心灵才算是和环境氛围融洽起来。 『老板，你这衣服就不能便宜一些吗？好歹也能再减个半折吧？』 『这位客人，阁下是高品质追求者，您应该很清楚好货绝不便宜的道理啊，如果我为了那点差价换个次品给您，想必您在接下来的面会也会显得自信不足吧？』 『问题是，我觉得这衣服实在不值这个价钱啊……』 『客人，请您认真看看这件艺术精品。』 挂着温和笑脸的中年男人拎起帅气的衬衣，轻轻一抖——材质独有的声响，高雅气质随着清爽香气即时锁住了听觉嗅觉视觉，那一刻，只要不是蠢钝的人，都可以轻易预想到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时焕发的光彩魅力。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么一展示，犹如是施了魔法似的，衣服的品质仿佛提升好几个等级，理性什么的全被喜好情感彻底盖过，真不愧是熟练老道的奇物屋老板！ 『敢问，客人您在这个城市还能找到比她更满意的衣服吗？这大师级做工，这种融合了宗教古典和时尚的风格，还有原产地独一无二保证，哪一样不是客人您所追求的高品质呢？』 『的确如此，她看起来真的很适合套在我身上，如果再抹上一点男士香水，那就完美了。』 『对呢对呢！我这店里正好就有上等的男士香水，客人您要试试不……』 没等奇物屋老板推销完毕，小店的试衣间突然传出女士呼喊声： 『喂——！亲爱的！帮我把八号柜的白凉鞋拿过来，客人说要试穿一下，我现在腾不出手——』 『哦、噢！马上来。』 非常自然的夫妻对话，尽管打断了跟客人的交流，但站在对方角度看来却一点都不显得扫兴，反而就让人感到十足暖意，连冰冷标价牌上面的数字都变得温和多了。 这时候，又有一女性的声音从试衣间传出来： 『迈克尔，你在试衣服了吗？待会儿也帮我给「雪儿」配个剑鞘哦！』 『……』 『……』 密闭的奇物屋，原本是两个大男人唇枪论战的场所，哪知道在经历过各自女伴两声号令之后，气氛便完全不同了。 沉默，并非是对外界的抗拒，其实是陌生人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 年轻男子迈克尔·高斯略带微笑地摇摇头，耸耸肩，双臂一摆动，其身上的深色外套显得更破烂了，不过，这个男人似乎毫不在意，由此看来，他换新衣的动机也许不在于自身需求，而是因为…… 『鞋子来了鞋子来了，我把它放在门口了哦。』 『好好，你继续招呼客人吧。』 完成夫人吩咐以后，奇物屋老板并没有急于转身回到柜台处，虽然谈不上什么特别的动机，但内心确实对背后的年轻男子产生了些许兴趣——那样的年龄竟然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透过古董镜反映的真实映象，此时，毫无戒心的年轻男子仍然依靠在柜台前，趁着店主离开期间，他好像把店内商品全都浏览了一遍，根据其目光停留的时间判断，想必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吧，只不过，目的并不纯粹…… 他的故事，应该就在其身旁包裹的器具上面。 商人直觉是非常敏锐的，奇物屋老板眼光一转，于是从储物箱取出了几个精美剑鞘，打算以此引出更多的话题，当然，还有生意。 『客人，请问您是要给您的宝剑寻找剑鞘吗？』 『哦？原来你有留意到她的说话啊。』 『是的，我这里有些精品，您看看是否适合您的品味。』 『不必了，我只要那个就好。』 『那个……？』 半信半疑的目光顺着年轻男子手指方向移动，最后果然落在了墙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皮具，奇物屋老板肯定知道这东西来头，可内心实在不能认同——这就是那个男人的选择？ 『客人，请听我解释……我觉得您不应该碰这家伙。』 『怎么回事？你想说它被诅咒了吗？』 『不，不是！我很认真告诉您，这东西据说是某战士的遗物，它一点品位都没有，除非为了猎奇，否则还是请选择造工精美的新剑鞘吧！』 『依我看，它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不堪，外观确实有些陈旧了，不过原主人应该是经常对皮革做保养处理——哦，原来筒子内壁也制作得如此光滑，真让人感动，剑呆在里面估计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了。』 对话途中，高斯已经好好检视过皮剑套每一处细节，甚至亲手丈量好实际尺寸，而对台面上那些精品充耳不闻。他的逻辑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奇物屋老板本想通过持续对答摸透对方底细，现在却是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视线被迫从年轻男子的脸额移开，仅仅过了一刹那，背向自己的男人竟然直接把那一套皮具装备到身上，别说劝止，眼睛几乎都追不上他的敏捷动作！ 谁能预想到，高斯会一下子解开了缠绕在剑刃上的白布，而且还是两柄长剑同时显露出真面目！顷刻间，平静小店内的一切被刀剑闪耀的寒光完全遮蔽了，它们的光辉就像是与生俱来似的，只需些许明亮点缀，犹如白雪般的两道光芒便可以划出过分美丽的轨迹，让人既畏惧又惊叹！ 然而，不管其他人是如何理解它的存在，光辉也照旧在瞬间的闪亮之后沉没到剑鞘里面，最后与整套皮具合为一体。 『还不赖，这样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放心实用了。』从那个男人的神情看来，他是真对这件装备感到满意。 「实用？」无法理解该用词的逻辑，直接导致一股疑惑感觉油然而生。 『您、您难道是……』 壮实的身躯，非比寻常的耍剑手法，再加上帅气脸孔，以及淡定自若的性情神态——奇物屋老板将以上条件综合起来，很自然地联想到一个令人着迷的身份！ 自身暴露于别人的猜疑目光之中，高斯当然察觉到了这种不自在气氛，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察觉到个人所背负的故事，那也没必要多作隐瞒，于是高斯选择了堂堂正正面对，静候奇物屋老板说出最终答案。 『我知道了，您一定是做戏的演员！』 『……』 『……额，不对吗？』 『哈哈……也不是不对，某·种·意·义·上，我也可以算是个演员吧。』 很想笑！可是受到奇物屋老板的认真神情渲染，心情不知怎的反而一下子复杂起来，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真的演变成了另一个身份，完全淡忘掉原来的生存轨迹？ 念头刚刚浮现，却又立刻被否定了。 『客人，您这话的意思是？』 『别误会别误会，事实上，我是教会的工作人员，今天是出来休假的。』 『哦？哎呀呀！原来是教会人士啊！』 『正确来说，我应该只算是修行人吧，所以不像其他人那么虔诚……刚才的事情，实在抱歉让你吓到了。』 『没事没事，我从没怀疑过您是坏人，毕竟，艾尔多拉多，可是一个非常和平的地方啊。』 和平，没想到又一次在外来者口中听到这样积极的评语，说出这话的人，想必一定是生活得非常安宁吧。这的确不是什么坏事，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认知太狭窄，原本，世界应该是连成一体的，人为地制造一片又一片栅栏，结果只会令人固步自封。现在的艾尔多拉多，现在的身份，也许才是自己所期望的结果，对吗？ 看着奇物屋老板滔滔不绝地承接话题，心情仿佛也变得平和了，人与人还是互相理解比较好。 只不过，那可能只是表象而已，不经意之间，体内的神经回路忽然唤起一阵刺痛感，轻微颤抖的手指似乎和某些东西产生了共鸣！ 「唔——！这是……那家伙……！」 有些事情，果然是无法忘记的。 它比诅咒来得更加深刻，比伤痕来得更加疼痛，以致于一刻都不能放开对它的凝视！ 那时候，外人的话语都是没有意义的，高斯丢下夸夸其谈的奇物屋老板，径直走到了刚放下不久的狭长包裹前面，意识能够感受到，刺痛感就是源自于这家伙！ 说实话，真的不想让那光芒再现在世上…… 『客人您的宝物还真多呢！请问这把剑也要配个剑鞘吗？』 『……！』 包裹白布缓缓地散落到地下，和那冷艳的雪亮双剑不同，这把带有华丽装饰的细剑并没有那般灿烂光辉，尽管剑刃也是无比锋利，可它给人的感觉却是犹如艺术般的吸引力，毫无兵器的压迫力。 怎么回事？这东西不是一直在发光发亮吗？它竟然褪色为如此普通的形态，难道说，先前的记忆全是虚幻的梦？ 刺痛感，不知不觉消失了。 高斯惊讶地抓紧了手里的秘剑，当五指和剑柄紧密接触到一起的时候，力量躁动即刻随着内心归于平复，不用说，共鸣也渐渐趋于缓和，情形就像是儿女终于回到父母注视之下。 「我这是……」 『客人？』 『老板，你这店叫做「奇物屋」，应该见识过许多神奇之物吧？』 『您说对了！我这店不但卖新奇之物，还提供品鉴服务呢。』 『那就好！我先借个房间试穿衣服，麻烦你帮我鉴定一下这东西，可以不？』 『当然没问题，请您到小店后面的房间试穿吧，那里有试衣用的全身镜子……』 『好，拜托你了。』 告别了店面柜台，高斯悄悄地回望过去，奇物屋老板已经完全沉迷在桌面上的秘剑，那东西特有的魔力果然是无可抗拒，实在是犹如梦幻般的存在。想要怀疑梦境的真实性？现实不都摆在眼前了吗。 曾经有人说过，镜里反映的世界才是真实一面，不存在的事物自然不会被映照出来。依照这样的逻辑，不久前才从死亡线上回来的自己确实是活着的，尽管身上衣物已是破败不堪，但四肢和五官仍旧一样不缺，然而，这样的自己真的没有一点改变？ 「那个时候，我的确听到了什么。」 怀着异常忐忑的想法，高斯慢慢解下纽扣，当皮肤上残留的魔法刻纹被映照到的那一刻，缥缈的景象仿佛又一次在眼光里重演。 「谢谢……」脑海里回响的声音，好像是一个受困灵魂宣告终于得以解脱。 烈焰燃烧的炼狱，魔法能量全部转化为恐怖的破坏热力，rou体感知几近彻底丧失，毫无痛苦毫无畏惧，更没有怜惜，只剩下超越了自我的精神意志继续推动滔天白炎直指苍空。 那本应是焚灭一切的灭绝之炎，世界……不，魔法的法则，改变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脱去上衣的身躯显露出诸多灼伤和破口，轻轻抚摸一下，依然可以感受到皮肤底下热血涌动，没错，这是战斗过的证据！同时也是自己拼死前进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它并非自己渴望实现的—— 奇迹。 「你是谁？！」 于战斗终焉，出现在无我意识里的不是虚无的感觉，而是半张陌生脸孔，那家伙似乎知晓一切，却不怀好意诱导世界通往其所期望的终点…… 后来，还是生存意志决定了结果，魔法能量最终发生了反转现象，逆流的魔法透过自己双手击出如同传说诗歌的百倍千倍威力！天地为之震撼，光影为之惊叹，那时那刻的『美丽』，永远印记在小小的个人心灵里。 如果说，这是天外之力所赋予的意志，那上层注视者是不是也有可能继续改变这个世界？ 如果说，潜伏于自身的潜质力量终得以爆发，以人类rou身的承受力，真的可以控制住如此扭曲的破坏力吗？ 不论哪个可能性成真，结果都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眼光里的这双手，镜子映照的这副身躯，即使仍然延续着记忆里的模样，可藏于其中的人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一刻，只要心脏鼓动持续加速，魔法刻纹便从体内渐渐浮现，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迷失于魔法力量之中不能自已，就像那神奇的……秘剑。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把那东西唤作『秘剑』呢？认真追溯过去的话，没准就是真正意识到它存在的时候，然后，战斗就演变成无尽的死斗…… 「世上有人知道秘剑的来由吗？如果有，他又是怎样的存在？」 擦去污垢，换上新衣的高斯轻轻推开房门，重新把视线放到柜台位置，尽管有所期待，但理性更明白这条路的走向绝非平坦。不过，永不言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