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惊
历阳郡公府中门打开,独孤氏一门众男丁,恭候在石阶之下,迎候着独孤彦云的灵柩归家,独孤谋一身重孝,跪在柴草之上,身后是独孤盛五兄弟,独孤凌云也是面色哀戚,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兄弟三个,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心中也不免凄然。 “大爷!策大爷护送着老爷灵柩已经到了街口,正朝着咱们府上这边来呢!”一个在街口迎候的小厮疾步到了独孤谋跟前。 独孤谋虽然只是十三岁的年纪,可生父早逝,如今也成熟不少,连忙对身后的独孤盛等人道:“快快前去迎接!” 独孤盛五兄弟也知道今日是独孤氏一门大丧,自然不敢执拗,连忙起身,跟着独孤氏旁支的几个年青弟子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独孤策等人护送着独孤彦云的灵柩已经到了跟前,连忙有人上前,将抬杠接了过去,扛在肩头,行至府门前,顿时哭声大作。 独孤策想到记忆当中,独孤彦云对他的爱护,也不禁泪流涟涟,将抬杠交给独孤盛,几步到了独孤谋跟现,两兄弟相视,不禁把臂痛哭失声。 哭了一场,迎着独孤彦云的灵柩入府,到了灵堂前,一众晚辈跪在灵前,又是一番痛哭,催人肝肠。 独孤策收了泪,到了独孤谋跟前,道:“贤弟节哀,今后三叔父一脉还要靠贤弟来支撑了!” 独孤谋流着泪,连连点头,道:“大哥!小弟知道,日后定然不会坠了先父的名声!” 独孤策叹息一声,道:“这样才好!” 独孤策说完,吩咐了韩先等人帮忙照料,便和独孤谋一同到了后宅,拜望婶娘武氏。 兄弟二人到了武氏房中,不免又是一番痛哭,等收了泪,独孤策又跪倒在武氏跟前。 武氏看着独孤策,悲声道:“策儿!婶娘还要谢过你的大恩,如果不是你冒死夺回你叔父的遗体,怕是你叔父不免要埋尸荒野,如今能使他得以还家,还是多亏了你!” 独孤策闻言拜道:“婶娘言重,自是侄儿应当如此,侄儿今日,还要向婶娘请罪,当日,侄儿自绥州城突围,倘使半路能遇见叔父,叔父也不至于葬身颉利贼子之手!” 那一日,独孤策带人突围出来,天色正黑,突厥兵追得又紧,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寻着荒野小路前行,这才错过了独孤彦云的援军。 等到得知独孤彦云中了颉利的埋伏,兵败身死,他也是懊悔无比,只恨自己太过谨慎,否则的话,如果能遇见独孤彦云的援军,将他拦住,独孤彦云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武氏叹道:“策儿不必内疚,这如何能怪得了你,你奉命突围,本就是九死一生,如今能保全性命,立下大功,光耀独孤氏一门,已经是祖宗保佑,婶娘也只盼你日后多多看顾谋儿,可怜他尚未成人,便没了父亲。” 武氏说着,想到独孤演员,不禁有流下两行热泪。 独孤策忙道:“婶娘放心,侄儿自会照看谋兄弟!” 独孤策接着又宽慰了几句,便和独孤谋一道,搀扶着武氏到了灵堂,见着独孤彦云的灵柩,武氏不免又大哭了一场。 独孤策也换上了一身重孝,跪倒在灵前,和独孤谋一道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正忙着,独孤策突然看到一个一身道袍的美妇人,头脑当中立刻涌现出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正是重生之后不曾见过的二婶娘秦氏。 秦氏如今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早早的守了寡,本来家中劝她改嫁,可她自与独孤平云成婚,伉俪情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嫁,为了避免麻烦,便住进了城外的清虚观,束发出家,平日里很少进城,前次独孤策前往辞行,都不肯相见,没想到今日却来了。 独孤策看过去的时候,秦氏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独孤策竟然从秦氏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这让他心中不禁疑惑。 秦氏只是在灵堂待了片刻,便和武氏,长孙氏一道去了内宅,不多时,有历阳郡公府上的下人到了独孤策跟前:“策大爷!大老爷那边唤大爷过去呢!” 独孤策闻言,知道是独孤凌云叫他,虽然对独孤凌云没有半分感情,可终究是父子,便和独孤谋告了一声罪,起身跟着一起到了内茶房。 走进去,独孤策不由得一愣,内茶房中,不但独孤凌云在,长孙氏,秦氏,武氏,还有独孤一门的族老,竟然都在此处。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妙清师傅,婶娘,诸位长辈!” “好!果然是人中龙凤,不愧是我独孤家的子弟!”说话的是独孤楷一辈中唯一在世的一位族老独孤整。 独孤策忙道:“太爷过誉了,孙儿如何敢当!” 独孤整抚须,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秦氏,道:“老二家的,今日你把大家都聚在一处,说是有要事相商,如今策儿也到了,有话便只管说就是了!” 独孤策一愣,没想到唤他过来的,竟然会是秦氏,心中纳闷,只是众多长辈在此,他辈分小,也不敢乱说话,只是垂首站在一旁。 秦氏打量了独孤策一番,微微点头,道:“太爷,诸位族老,贫道虽是独孤家的媳妇,可毕竟如今是方外之人,且这话本不该贫道来说,只是前日大嫂子去清虚观寻我,说了那一番话,贫道这才动了凡心,沾染这红尘之地,倒不如,大伯先说。” 众人又将目光都集中在了独孤凌云的身上,独孤凌云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长孙氏,犹豫了片刻,才道:“诸位族老,二弟妹让我说,我也是为难,可终归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今日我也顾不得了,前些日子,我梦见了我那二弟平云,只见一团血雾之中,他与三弟彦云站在一处,如今细细想来,可不就是三弟战死那一日,想来他们兄弟是来向我这大哥辞别的!” 独孤凌云说着,不禁带上了抽泣声,旁人见了也是一阵叹息。 独孤凌云接着又道:“我上前去,想要拉住他二人,二弟却对我言道,人鬼殊途,能见上一面,已属难得,却不敢离得近了,之后又对我泣道,三弟身后自有谋儿侍奉灵前,每年开堂祭祖,也有谋儿侍奉香火,让三弟在阴间得以消除一身业力,可他因为没有后人,如今只能在阴间受苦,我听了,这心中也实在难安,便问他,我这当大哥的该如何做,却不想二弟对我说,他想要过继一个嗣子,日后也好有人承袭他这一脉,诸位族老也知道,我膝下有六个儿子,便是过继一个到二弟名下,我也舍得,一来使二弟有后,得享子孙香火供奉,二来也全我兄弟之情,便问他想要过继哪一个,却没想到,二弟偏偏~~~~~~偏偏看中了策儿!” 方才独孤凌云胡说八道什么梦见了早已故去的独孤平云,又说独孤平云想要过继一个嗣子的时候,独孤策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等到他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却也不禁吃了一惊。 再去看长孙氏,她虽然不动声色,可眼神之中那份得色却如何能掩饰得住。 这夫妻两个为了给独孤盛兄弟扫清障碍,竟然打着这样的心思。 饶是独孤策不在乎,也不禁动了怒,任谁被人这般对待,还能不恼。 况且一旦被过继到了独孤平云的名下,他与生母贾玫,便没有了母子名份,日后贾玫的香火又有谁来侍奉,指望着独孤盛兄弟吗!? 独孤整一听,也是一惊:“这如何使得,策儿是嫡脉的长房长孙,便是过继,也不该将他过继出去!” 独孤凌云也只做一脸为难,道:“叔父!我又怎能舍得,策儿是我的嫡长子,日后自该承袭我的爵位,可又实在不忍二弟在阴间受苦,况且又想着策儿若是过继到二弟名下,还能承袭二弟的爵位,这才请了诸位叔伯,兄长前来商议。” 独孤整闻言,虽然觉得不妥,可是独孤凌云的一句话,却也让他不禁动了心,倘若独孤策当真过继到了独孤平云的名字,便是降等袭爵,也能承袭一个郡公,县公的爵位,对独孤氏一门,可是大有好处。 如今独孤氏最有出息的独孤彦云身死,独孤氏的权势不免要大为削弱,若是能在此时,再撑起嫡脉二房的门楣,倒也是好事一件。 “秦氏!你怎么说!?” 独孤凌云要把独孤策过继到独孤平云的名下,总归还要二房首肯才是,如今二房就只剩下了秦氏一人,她若是不愿,也只能作罢。 秦氏闻言,看向了独孤策,道:“策儿自小也是贫道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他是个好的,若是二郎能过继策儿为嗣子的话,贫道自然欢喜!” 秦氏说着,还看向了长孙氏,目光之中透着精明,这让长孙氏不由得大为慌乱。 独孤策在一旁冷眼看着,也猜到了这其中的隐秘,想来长孙氏早就和秦氏通了气,秦氏今日这才会进城。 至于独孤凌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在独孤策看来,简直可笑,什么托梦,全都是在骗鬼,可当世之人敬畏鬼神,他这番言辞倒是有不少人信了。 对于将自己过继到已故的二叔独孤平云名下,独孤策虽然愤恨独孤凌云夫妇所作所为,却也并不反对,他当初北上投军,为的就是不再受长孙氏的钳制,倘若当真过继出去,没有了父子,母子的名份,对他而言,倒也是好事。 只是想到一旦过继,日后生母贾玫便没有人侍奉香火,心中却又不免一阵凄然。 正想着,突然有小厮传话:“太太!圣上御驾到了!” 房内众人闻言都是大惊,也顾不得方才说的事,当今天子御驾亲至,这是何等荣耀,谁敢怠慢,纷纷起身出门。 秦氏走在最后,经过独孤策的身边,微微顿住,叹息了一声,道:“策儿!倒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