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盼盼
——愿诸有情常安乐,远离一切仇与怨,愿诸众生获安乐,一切愿望皆成就。 青帘红檐。 帘悬鹿角。 八名军士一低身,将小轿子担了起来。 就要起程。 许鬼见状,在百里坡上大叫。 “李老狗,站住,再让他们前行,我就出杀招!” 李将军的回答是——拔出一把银色的大刀。 许鬼双铙击鸣,一道金光射向最前面的轿夫。 李将军在马上纵身跃起,挥刀扬起一道银色刀风,挡住金色的铙光。 许鬼双铙连击,数道金光连续飞射。 李将军银刀连闪,也划出数道银风截击。 随后,他落定乌骓。 “许鬼,你铙钹用得虽好,却只适合去做个社拜鼓乐的乐手!你因嗜赌,做不成将军,若是今天,你不用旧弓,射断鹿角,就连这水贼当家的,都不配再做,因为你是个懦夫,不敢面对当年的失败!你不敢做旧弓的主人,又凭什么自认盼盼的旧夫君!” “寒潭崖水寨的兄弟们,你们愿意让一个胆小鬼,心中有愧,不敢证明自己同样一箭可以射断这右角的人,当自己的大当家的吗?” 水贼们无人应声。 李将军说得不无道理。 水贼们也希望,许鬼能证明自己当年失败,不是因为技不如人,只因施老鬼鬼诈。 这样,他们在这样的大当家手下做贼,也有贼风,有贼面。 许鬼收起双铙,仍旧驻马不语。 施岗此时发声,“许鬼,若当年我不射出那一箭,你是否也能如我一样,一箭射断鹿角!如果在这里,你不能证明你也有同样的本事,我施岗到此时也认为,你输得理所当然!世上的人,包括你手下的兄弟,也同样的看法,认为你就是技不如人!而且,我同意李将军所言,你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许鬼象中魔了一样,碎碎念着,他身边的贼丁都担心地看着他们的大当家。 “说得好,你们两个说得好,“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他抬起手,指向两个拿着布包的军士。 “且慢送还,把弓拿来,我就用这旧弓,射这新角,救这旧人!” 唐云听后出言,“用这旧弓,射这新角,接这新人!你许鬼十一年前,未给盼盼名分,现在你身在草莽,己不受世间凡夫俗法约束,自然要给了盼盼名分,寒潭崖水寨中不需要一个歌妓,而是需要一个压榨夫人,寒潭崖的兄弟们,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你们是要你们的大当家,接回去你们的寨主夫人,还是接回一个歌妓!”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 坡上坡下,官兵水贼,同时呐喊! 施岗也颔首相应。 他心中也是同样的意思。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百里坡下,小轿之中。 一个女子听到这句呼声,发出一声悲哭。 只是这声音被众人的喊声遮盖住了 然而,就在轿旁的李将军却是听得明白。 他急忙俯身在轿窗边。 “盼盼,你可还好,你没事吧?” 她有什么事呢,她只是喜欢…… 她等这句“纳新人”,等了太久太久,太长太长的时间。 己经不止是十一年…… 许鬼似乎也听到了轿中人的哭泣。 他迅速挽弓在手,又连弹数次弓弦。 “施老鬼,十一年了,我十一年没有用弓箭,但是十一年后,我一样自信,可以一箭射断那鹿角,你当年能胜,只是我不如你心机多端罢了!” 他从贼丁的箭袋中抽出一只长箭,左右细看,又正了正尾羽。 拔了片草叶,顺手扬出。 草叶飞舞了几下,落在几步开外。 坡上有风,却不是很大。 “施老鬼,当年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风!” 施岗在枷中点头,“正是!” 说着话,许鬼搭箭弓弦,拉开强弓。 “吱——吱——吱——” 箭头闪着光芒,遥遥指向小轿帘上的鹿角。 大黑马久经训练,立得向铁铸一般。 人马不动如山,弓箭一丝不颤。 这种气势,己然绝非普通的箭手。 就在众人翘首期待一箭飞出之时。 许鬼放下了弓。 “许鬼,你就是个懦夫,这支箭太过沉重,稍不如意,你就会再输一次,不仅输了你前半生赌将军的虚名,也输了你后半世这江湖上的薄名,输了这一箭,你这一辈子都输得干干净净!你不敢射这一箭!” 李将军在坡下嘲笑。 “李老狗,我非惧射,而是不敢射!”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 连坡上的水贼都笑了。 唐云说,“许鬼,惧射,和不敢射,有什么分别!” 许鬼却不恼怒,分解道,“那鹿角挂于帘上,我若一箭射出,射断鹿角容易,若箭力过猛,会射穿帘布,伤到里面的盼盼,所以并非惧射,而是不敢射!” 众人闻言,齐齐恍然。 诚如是言。 一箭射出,透帘而入,盼盼凶多吉少。 李将军在坡下哈哈大笑,“这是盼盼的意思,盼盼立言,贱奴失落将军,十有一年,蒙将军不弃,仍念旧情。然贱奴数度蒙尘,实在无脸再见将军,故设此局!若将军不射,则将军当年己输奴家,今天将军又输奴家,奴家无再生之理,回堡之后,将军复想盼盼之时,当去祭奠——铃音堡下三尺黄土。若将军一箭之下,盼盼殒命,说明前缘己尽,天不容情。若一射之威,盼盼无伤分毫,是天意成全贱身之志,盼盼仍持旧誓,以侍将军。” 官兵贼匪,坡上坡下,一众所有,闻听此言,暗暗皆道,此盼盼者,果真天下一奇女子! 若一箭得中而不伤。 如此,可保李将军之威名。如此,可灭当年许鬼之羞耻。如此,可正盼盼自身之节名。 以身命相搏苦悲的命运,此女绝非常人。 难怪施岗都身心催折,许鬼对她十一年不忘,李将军也拜裙成痴。 非以容貌绝天下,而以微躯慑世俗。 唐云听了这番话,手心额头全是汗,看起来他比许鬼都紧张。 如有闪失,盼盼也会绝命箭下。如果不射,盼盼也自不生还。 如何是好? 唐去在唐氏百科中紧急搜索着破解之法。 唐氏大脑小脑全速开动。 如何是好? 施岗也紧张不己。 “这一箭发出,即不受控制。要事先通过力道控制,则是万难——不贯箭力,鹿角难断,若可断鹿角,破一帘布,如穿薄纸,如何收住,不伤箭后之人?” 这两个当年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时之间难以转圜,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许鬼在马背上如坐针毡,施岗不停的摸着他花白的髭髯。 忽然,人群中一声喊,“我知道如何能射断鹿角,又不射伤盼盼了!” 众贼闻言,急寻此声来源。 并没有人。 只有丑子哈哈笑道,“小猴兄弟,你知道办法?” 贼众才发现,发言地是兽笼中的那只黄毛猴子。 确切的说,是狒狒。 一旁囚车上的施岗急忙问道,“小兄弟,这个时候就不要兜圈子,有办法快说来我听!” 唐云挠了挠猴毛,搭着两爪,“没错啊,帅哥、施大人,就是我,我有办法!” 丑子在一边阻拦着施岗,“施老鬼,有办法也要说给我们大当家的听,你听管什么用,在囚笼里好好呆着!” 唐云却阻拦住他,“帅哥,要想成功救出盼盼,此事还真需要施大人的配合!” 许鬼想破了头,也不知该如何,只好纵马过来,倾听一只猴子的见解。 唐云看了看许鬼,“要我说出救盼盼的方法也可以,不过要先放我和施大人出来!” 许鬼逼问道,“把你俩打入囚车兽笼,不只是作戏,如果救不出盼盼,我许鬼可没说一定放你们生路!” “知道啦知道啦,你这个许鬼有些事好象很精明,可是头脑好象经常不灵光,我说的方法肯定行!” “来人,把他俩从囚笼中放出来!” 贼丁上前,放出了二人。 从狭小的兽笼中出来,顿觉世界都无比轻松。 被关得腰酸腿疼。 活动活动筋骨,伸伸懒腰先。 …… 施岗就更惨,从囚笼中出来,拿了大枷,但是没有除去脚上觉重的铁链。 施老头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顶枷站在囚笼中,只能站在那里。 全身僵硬,双腿己经麻木。 这只是披枷三天……而且水贼们没有给他使坏。 要是在把囚笼弄高,足不能踩实下面…… 许多人这样站了一些日子,活活累死。 幸好施岗是个武将,身体强健,歇息半晌,渐渐恢复了一些。 许鬼己经急不可耐。 他不住的催促着唐云。 “你这只猴子,是不是想出来透透气,故意在耍滑头,戏弄你许爷爷!” “快说,快说!” 一众贼丁也敦促着。 醉客狒狒却不着急。 他看施岗差不多恢复了行动力。 向丑子说道,“帅哥,你的蜂蜜水还有没有?” 丑子听到帅哥两字,比喝了蜂蜜水都觉得甜,从腰间拿出水壶,“有呢有呢,我早上刚刚又泡了一满壶,还没有喝!小猴兄弟,你要喝?” 唐云指了指施岗,“我先不喝,给他喝了吧……” 丑子这下可不高兴了,“这么好的蜂蜜水,怎么能给那个施老鬼喝!” “要想成功解救盼盼,需要他的帮忙。他这三天吃喝粗鄙缺乏,体力不济,给他喝了吧,让他缓解一二……” 听到唐云这样说,许鬼对丑子点点头。 “丑子,听这猴子的话,给施老鬼送去。” 施岗接到水壶,打开壶嘴,慢慢饮了一口。 “呃……” 这一口水,仿佛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他又饮了半壶。 双手扶膝,站了起来。 “小兄弟,我没事了,有什么好方法,当着我和许鬼,尽管说出来。如果需要用到我施某,我一定尽全力配合就是。” 唐云听到施岗的话,也双手拍了拍狒狒膝。 “你们两个老儿,亏得还是当年的将军,却忘记了自己的本事……” 一句话,说得许鬼和施岗都不明所以。 “当年你们射角为赌之时,最后一局,以盼盼做注,许鬼,你是如何输的?施大人,你是如何胜的?” 听到这里,施岗看着唐云,“不错,不错,这方法或可一试,只是仍是太危险,人毕竟不同于鹿……” 许鬼却是一头白毛,完全不懂二人在说什么,急得他直跺脚。 当他跺下第二十脚的时候。 施岗对他说道,“许鬼,当年你欲射断右角,是我横出一箭,将你的箭中途击落,所以我胜你败!” 许鬼方才如梦初醒。 “好,好,此次仍故技重施,你我各射一箭,在一箭射断鹿角之后,另一箭及时将前一箭击落震开!这个方法好,但是不知李老狗是否同意!” 他大声喊着,“李老狗,百里坡重现当年射断右角之事,是否也一如当年,可许这施老鬼配合!” 李将军答道,“既未禁止,当是使得!” 许鬼过来拍了一下施风的臂膀,“施老鬼,此次全靠你我配合,若有闪失,不止是你我的声誉受损,盼盼还可能失命!所以我们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你可有把握。” 施岗把手心翻到手背,看了看。 许鬼不满道,“有没有把握,你倒是说句话!” 施岗哈哈笑道,“我不是说了——易如反掌!” “好,施老鬼,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这次,你来射角,我来震开你的箭!” “许鬼,那你可有把握!” 许鬼从身边的草丛中摘下一片草叶。 施岗点点头,“信手拈来?”。 “好,那给我一张好弓,一只利箭!” 丑子挤上来,把自己的弓箭送上,“看看我这弓箭可还使得?” 施岗拿过来试了试,点了点头,“虽然一般,不过准头应该不错!” “那是,我娘说了,这是我爹当年上阵杀敌时用的弓箭,因为他在弓手中战功优秀,被提拔成了百夫长,并且当时的许将军,赏了他这张弓呢!” 说着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施岗点点头,“你爹好样的,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用这张弓!” 许鬼、施岗各持弓箭,来到百里坡最高处。 这里视野开阔,坡下小轿,看得一清二楚。 那青布帘前,挂着一只鹿的右角。 二人重对此景,各自望了望对方己有花白的须发。 相对一笑。 基情满满。 这是当年一同征战的信任,是后来苦难奔波的悟见。 许鬼率先圆拉弓,箭上弦。 屏息凝神。 施岗也展臂扯弓,箭指目标。 坡上坡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二人的每一个举动。 醉客狒狒直直的站着,站得比人都直。 那是因为,他的尾巴杵在地上。 水贼们也都把刀剑柱在地上,鸦雀无声。 这里有数百名水贼,然而此刻,静得能听到池沼边蜜蜂飞舞的声音。 当年这样的一射,来去百万金,死伤上千人,陷落三座城。 如今还是这样的一射,关乎轿中一个柔弱女子的生死存亡! 当年那一箭射角,成为了至今为人乐道的传说。 今天,众人都在等待,另一个一箭射角,将被封为神话传说。 百里坡宽阔不过百步。 坡顶距离小轿,百二十步。 百二十步内,有三位景元王国内过去、现任的镇关将军。 这样的情景,过去只会在大会战发生之时,才会出现。 而今,他们都为了一个女子出现在这里。 那个女子,叫做——盼盼。 盼吉祥…… 盼团圆…… 盼富贵…… 盼平安…… 盼望人心无隔…… 盼望人间幸福安隐…… 盼望人人能大展宏图…… 盼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简单的两个字,多少思念,多少悲欢…… 此刻,所有人的心愿都是,愿盼盼,能得所盼…… 又一对黄色的蝴蝶,翩翩起舞,飞过百里坡前。 然而在众人眼中,它们根本没有动。 许鬼、施岗眼中,它们却在动。 这象一个发出的信号,象战士冲锋的号角。 “彭!” “嗽!” 两张弓几乎同时激发,两支箭几乎同时离弦。 …… 众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一些人紧张得反而捂上了眼睛。 另一些人坐在地上,揉着胸口。 唐云己经忘了自己的存在。 好象他也化身成一支箭,在追着那两只箭在飞射。 刚刚飞过的两只蝴蝶,又转了回来,挡住了唐云的视线。 他愤怒焦急的用手挥舞着驱赶。 己经晚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箭呢? 帘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