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蘭天香一點癡,狂名逝煙幾曾狂
人間香秀 引子·癡蘭天香一點癡,狂名逝煙幾曾狂 (五年後) 從大雪山下來往東回歧路城的方向,嘚嘚吱吱,趕著一車一馬。天空清寒微濕,正下著不大不小的雪。 趕車人三十歲出頭,穿著簡單,內裡是一件灰衣,外頭披著一件黑衣,老舊得已有些泛白,顯然是經霜曆雪多年之故。車廂裡頭本來有一個小孩,此時卻坐在車檻上。 小孩約莫十歲,紮了兩條辮子,眼睛烏黑圓亮、一對眼珠子骨碌碌的,臉胖嘟嘟的,模樣甚是可人,看樣子似乎乖得很。 “天香,怎麼不呆在車廂裡?外面不冷麼?” 趕車人忽然輕輕說了一句,被叫做“天香”的小孩聽到聲音,將舌頭往外努力伸出,好不容易接到一瓣雪花。 趕車人不見有回答,回頭來看,正見一瓣雪花落在小孩的舌尖上,不禁一笑。 小孩見趕車人回頭,即把舌頭收回嘴裡,嘻嘻一笑,小手一攤道,“外面有爸爸,雪化了!” 趕車人又溫柔一笑,回過頭去,繼續趕車。 “天香,冷了便回去。” “我偏不冷!”小孩哈哈一聲,俏皮道,“這點雪比著大雪山可真是熱死咯!” “哈哈哈。” 小孩聽到笑聲,嘟嘟嘴,脆聲道,“爸爸,你笑什麼?不許笑我的呀!” 趕車人笑道,“爸爸笑這點雪下的艱難,還要被天香嘲諷,當真奈何。” 小孩撅嘴表示不滿,忽道,“爸爸,為什麼不把貓叔叔也帶回來呀?” 趕車人聞言略略一滯,轉又繼續趕車,“貓叔叔離開大雪山,不會快樂的。” 小孩愁道,“貓叔叔一個人在大雪山,不會孤獨麼?” 趕車人搖搖頭道,“貓叔叔不會孤獨。就算孤獨,貓叔叔也是為此而生,所以不用為貓叔叔擔憂。” 小孩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趕車人又道,“天香,前面有好戲看咯。” 小孩聞言目中精光一射,立起身子問道,“爸爸,是什麼好戲?我要看,我要看!” 車行不多久便停下了,因為當路攔著九個人。 趕車人右手握鞭,抱拳淡淡笑道,“各位好漢,腿腳好使的,都請走開讓個道;腿腳不好使的,卻不知滾起來利索否?” “哈哈!”小孩拍手叫道,“有滾雪球看咯,好玩好玩!” 趕車人未見攔路之人時即已嗅到一股怪味,心知來者不善,是以出口便是揶揄。小孩被趕車人寵得出奇的放肆,自然拍手起哄,直叫好玩。 九人之中為首者在正中立著,被揶揄了卻不生氣,反倒哈哈一笑,“大爺乃是‘老娘名下九片葉’的第一片葉單葉虎,聽說…” “又膻又臭的當然是夜壺了,大哥哥你真會取名字!” 小孩拍手稱讚。 單葉虎聞言一個尷尬,左右看了看,卻也不生氣,繼續說自己的話,“聽說你的車裡有一朵曠世奇珍——神株雪蓮,兄弟們幾個想據為己有呐!” 趕車人淡淡道,“我家天香叫你一聲大哥哥,我合該叫你一聲賢侄,但雪蓮花卻萬萬不能拱手相讓。” 單葉虎哼道,“以一敵九,又帶著孩子,你有什麼勝算麼?” 趕車人面容猶是淡淡的,“嗯,我說錯了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該是拱手也不能相讓。” “名逝煙!我們知道你的底細!” 趕車人聞言微微一怔,旋即輕輕道,“我都差不多忘了我叫名逝煙了。賢侄,恕我眼拙,實在是看不出你知道我哪處底細,還請讓路,莫要多事。” 單葉虎聞言抬腳欲奔上來先發制人,不料被莫名生出的一根“繩子”一絆,“哎喲”一聲向前猛地撲倒,難免啃了一口泥土。 “哎呀,大哥哥吃*屎*!” 小孩大叫一聲,睜大了眼睛,伸手指著單葉虎,似乎很吃驚。 其餘八人看見自家老大突然摔倒,都一時愣住,猝然又聽到小孩拍手大喊,不敢笑,卻都圍過來看。 名逝煙微微道,“天香,不好說髒話啊。”又看向其餘八人道,“單賢侄摔得不輕,你們扶他到路邊緩緩。” 八人面面相覷。 單葉虎卻道,“快快快!” “打呀?” “扶我!” 八人手忙腳亂之時,名逝煙已駕車悠然離去。 “大師兄,師父叫我們來借神株雪蓮,沒說名逝煙武功出神入化啊?” “師父說的是不咋樣!” 先前開口說“打呀”的是三師弟丁葉修,開口叫大師兄的則是小師弟雲葉心,接話者是五師弟全葉真。 單葉虎好歹緩過來,慢慢道,“師父愛搞怪,我們卻也信了。” 二師弟崔葉書聞言即道,“這不信也成?” 丁葉修跟道,“不成啊!” 雲葉心道,“幸虧吃虧的不是我!” 眾師兄聞言轟然大笑。 單葉虎似乎從來不會生氣,笑道,“從沒聽說過做大師兄的要吃虧,我當時應該振臂一呼,叫你們齊上!” “那也輪不到我!”雲葉心得意道,“我是跟在後面的。” 四師兄莫葉琴嘴一歪,不屑道,“你就一跟屁蟲!” 雲葉心駁道,“老娘才是跟屁蟲!” “哈哈哈。” 名逝煙自趕著車,漸漸靠近歧路城。 “爸爸,方才那個大哥哥叫你名逝煙,這是為什麼呀?” 小孩直言無忌,突然問道。 名逝煙笑道,“因為爸爸的名字叫名逝煙。” “我是爸爸的女兒,應該跟爸爸一個姓呀?”小孩小聲咕噥,突然大聲道,“爸爸叫名逝煙,我為什麼叫蘭天香呀?” 名逝煙一直不曾跟蘭天香說過自己的名字,就怕蘭天香年紀太小,解釋不清,此時卻說出真相,“因為爸爸不是天香的親生父親。” “哦…”蘭天香不太能理解,問道,“親生父親是誰呀?” 名逝煙沉默片刻,終是無奈道,“爸爸也不知道他是誰。” 蘭天香更加迷糊了,“爸爸不知道他是誰?那爸爸怎麼知道他是天香的父親呀?” 名逝煙聞言朗然一笑,回道,“這個爸爸卻知道,爸爸記得一直叫他蘭大哥,天香是蘭大哥的親生女兒,當然也姓蘭。” 蘭天香沒有感到一絲異樣,也沒有察覺名逝煙情緒的變化,只當在談論一個稍微令人好奇的過客而已,“他在哪裡呢?” 名逝煙搖搖頭,回道,“爸爸也在找他。” 蘭天香坐在車檻上撅了撅嘴,似有些不願意的神氣,忽然嘴角一彎,期盼道,“爸爸爸爸,我能不能跟你一個姓呀?” 名逝煙坐在前面趕車,看不見蘭天香渴望的眼神,只當蘭天香又在調皮搗蛋,搖搖頭笑道,“天香是蘭大哥的女兒,不能跟爸爸一個姓。” 蘭天香一陣失望,不滿道,“我也是爸爸的女兒啊!” 名逝煙微微澀道,“這不同。” 蘭天香突然在後抱緊名逝煙,撒嬌道,“不嘛,我不愛那個親生父親啊!我只愛爸爸,只愛爸爸!我就要跟爸爸一個姓嘛!” 名逝煙閑出一隻手握住蘭天香的小手,溫柔又憂愁,認真道,“可是蘭大哥很愛天香,只是…” “蘭大哥去了哪裡呢?”名逝煙兀自低聲自問一句,忽又笑道,“天香最乖,蘭大哥是天香的父親,天香要像愛爸爸一樣愛蘭大哥,知道麼?若不然蘭大哥會傷心,爸爸不想讓蘭大哥傷心,因為蘭大哥傷心,多海也會傷心…” 蘭天香終於聽出爸爸語氣中的哀傷,“爸爸,我愛他便是了,你莫要憂愁。” 名逝煙一笑,又溫和道,“天香,你知道媽媽是誰麼?” 蘭天香乖乖應道,“天香不知。” 名逝煙兩眼突然射出炯炯的光,笑道,“天香的媽媽叫塵多海。” “塵多海? 名逝煙聞言輕輕一笑,“天香,不可直呼媽媽的名諱。” “好。”蘭天香變得很乖,忽又問道,“那媽媽又在哪裡呀?” 名逝煙聞言不由自主,刹住馬車,悵望不語良久。 “媽媽去找蘭大哥了。” 蘭天香見名逝煙憂鬱,笑道,“爸爸,媽媽美不美呀?” 名逝煙眼泛淚光,微微顫道,“美,很美,很美…”名逝煙陷入遐思,卻捕捉不到一絲明晰的音容笑貌,不覺更加悵然。 蘭天香盯著名逝煙後背,暗暗思道,“爸爸那麼愛媽媽,媽媽為什麼會離開呢?哎呀好煩啊!”蘭天香越想越不忿,又怕爸爸毀傷,岔開話題道,“爸爸,剛才的大哥哥攔路搶劫,是壞人吧?爸爸為什麼輕易放過他們呀?” 名逝煙果然回神,笑道,“天香,他們是來逗咱們開心的,是好人,你說爸爸要不要放過他們呢?” 蘭天香也不是真要追根究底,只為能讓爸爸開心起來,笑道,“嗯,那個大哥哥確實很好脾氣,爸爸戲弄他,天香也笑他,他都不生氣。” “哈哈,天香的眼睛越來越銳利了。” “那是當然了,這還用得著說麼?” “哈哈哈。”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進入歧路城。一陣香襲來,只把名逝煙和蘭天香都吸引住了。 “爸爸,是烤魚的味道,好香耶!” “在那邊,咦…” 蘭天香更快,呼道,“它叫天香烤魚呢!” 名逝煙笑道,“圍了好多人,看來天香很受歡迎。” 名逝煙驅車過去,蘭天香未等車停下即在車檻上跳下,回頭道,“爸爸,裡面有人在吵架!” 名逝煙此時也已下了車,點點頭。 “就這樣一條烤魚兒要一兩銀子兒,你坑我呢!” “客官,我們已說好了,你要我才弄。這條烤魚是本店第一等招牌菜色,雖然不大,味道卻極佳。客官此時反悔,也無道理吧?” “什麼道理?”耍賴食客轉身對著人群,嚷道,“大夥兒吃過這裡的烤魚兒,都評評理兒!這樣一條魚兒,值當得一兩銀子兒麼?” “一兩銀子太貴了!” “太貴了!” “可我們平時只吃過普通魚,這招牌的沒吃過。” “不錯。大戶人家倒是都吃過,可味道如何,人家也不消跟我等談論呀。” “店家,”名逝煙不知何時已牽著蘭天香立在人群的最前頭,撥開挑事食客,開口竟是,“一百兩銀子買這條魚是麼?” “哇!” 人群譁然。 挑事食客被“無禮”撥開,轉身本是要理論的,此時卻也瞪大了眼睛。 店家更是以為自己聽錯了,嘴唇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伸出右手食指道,“客官,是一,一兩。” 名逝煙轉身跟挑事食客道,“店家方才說你要吃他才弄,可否屬實?” 挑事食客被名逝煙氣勢逼得不敢正視,囁嚅道,“是,是。” 名逝煙輕輕道,“又為何食言?” “爸爸,我看這位大叔是口淡!”蘭天香突然出言嬉弄。 人群哄然一笑。 挑事食客心虛,不敢說話。 名逝煙又道,“你吃了魚,覺得不如意,大可再與店家理論。你的口袋裡銀子不夠,可有許多種解法,實不該出言中傷店家。” 挑事食客被名逝煙識破,更是虛了,腦子卻還靈光,忙道,“我把魚讓給你,你自己吃去吧!” 挑事食客慌慌張張,逃出烤魚鋪。 名逝煙也不為難,轉身又跟店家說道,“店家,你的招牌依舊是一兩,我要這尾魚也依舊是一百兩,你要與我成交麼?” 嘈雜的人群似乎莫名地嫉妒了。 店家看著名逝煙,不敢置信。 蘭天香突然稚聲笑道,“店家,你快答應呀,我等著吃魚呢!” “好!好!”店家激動不已,“小店開張數月,前頭有賣出幾尾,可這尾是最好的,我敢保證!” 名逝煙點了點頭。 店家忙又道,“兩位請裡面坐,魚馬上好!” 名逝煙看著蘭天香吃魚。 蘭天香吃了一口即贊道,“好吃!”吃到一半又道,“這裡火候稍差,必然是理論的時候壞事。”吃完咂咂嘴,“爸爸,有天香魚一半味道!” 名逝煙微微一笑,滿臉幸福之色,捏了捏蘭天香肥嘟嘟的圓臉道,“既是讚揚,不必相較。” 蘭天香一吐舌頭,嘿嘿一笑。 名逝煙招來店家道,“我身上銀兩也不夠。” 店家聞言頓時傻了眼,不尷不尬道,“一兩都不夠麼?” 蘭天香插嘴道,“不夠一百兩!” 店家忙道,“一百兩就當…” “當真!”蘭天香截道,“說了就要當真!” 名逝煙點點頭,輕輕道,“店家可知道夢塵山莊麼?” 店家聞言眼睛一亮,連連道,“當然知道!當然!夢塵山莊是…啊,您是?” 名逝煙點點頭,猶是輕輕道,“時候不早,店家卻要更忙。明天你再到莊上來取錢,可否?” 店家自然連連稱好。 翌日店家依約來取錢,一百兩,分毫不少,一併收下一份禮物,自是感恩戴德,回到家裡,即拿出禮物遞給女主人。女主人接過一看,猛地大喜道,“我幫你算過命,算命的說你近期有貴人相助,果真不假!” 店家也難抑興奮,“恩公教我秘法,又教我把招牌菜色降一半價當作二頭,再把秘法天香魚做成頭牌招徠顧客…哎,我祝蘭康何德何能,得恩公如此相助!” “康哥!”女主人已是喜極而泣, 祝蘭康又道,“第一等味須要冰山雪魚輔以雪水,這是可望不可求之事,恩公教了我去而求其次之法。” 女主人擦了擦眼淚道,“康哥,須好好做,莫壞了恩公一番好意!”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