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阳意志
在瑞恩的注视下，顷刻之后，几团脸盆大的火球拖着长尾从他头顶飞过，背后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这一次瑞恩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直接被气浪推着飞了出去，就像一只被苍蝇拍拍飞的苍蝇。 巨大的冲击力震荡下，他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因此落地的时候后什么缓冲的动作都没做，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刹那间胸口如同被一个壮汉抡圆了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肺部的空气直接被挤了出来，瑞恩控制不出的一声咳嗽，一口血雾便从张大的嘴里喷了出来。 “瑞恩！瑞恩！你没事吧？！”倒在不远处的巴斯看到瑞恩口吐鲜血，焦急地大喊，虽然他的吼声里藏不住的尽是痛苦的味道，但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瑞恩身边，待看到瑞恩睁开的眼睛以及还在起伏的胸膛，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瑞恩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了一句还好，这句还好基本也等同于还死不了的意思，胸口剧烈的镇痛让他连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欠奉，在巴斯的帮扶下也只能勉强坐起来。视线之中，整个营地已经被完全摧毁，火焰点燃了森林中的树木，汁液饱满的枝叶燃烧起来升腾起黑色的浓烟，而先前佣兵们站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浅浅的大坑，土壤直接被揭开了一层。 上一次轰炸中，佣兵还是三三两两的分散着，但这一次他们几乎是人贴着人站在一起，而轰炸者离他们的距离也更近，即使有人发现了异常，也没有反应的时间，所有集结起来的佣兵，无一幸免，而且几乎全是尸骨无存。 但死伤更多的，却不是佣兵，而是那些小恶魔，一百多个小恶魔，还是十几只各种各样的魔化怪物，在这一轮轰击中近乎全灭。 “他们，拿自己人做诱饵？”巴斯剧烈地咳嗽着，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瞠目结舌，但也猜到了恶魔的用意。 瑞恩吃力的点了点头，这倒是符合恶魔的做派，恶魔生性混乱，但极端现实，低级的存在就是消耗品，甚至是食物，杀死他们，高级恶魔不会有一点心理负担，如果他们的死亡还能产生一些好处，那高级恶魔就更加乐意了。 现在火球引起的火海还在燃烧，但只要火焰稍稍弱一些，恶魔再派出一支有生力量，那剩下的苟延残喘的佣兵基本就是砧板上的鱼rou。 |刚活过来就要死，这种感觉不得不说不是那美好，但也幸亏他们还没退到佣兵的阵列里面，否则这一轮轰炸过后，恐怕瑞恩现在就已经变成飞灰了。 “你们两个，还能走么？”正当瑞恩暗自自嘲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大大咧咧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在一团黑烟中，可以看到一个同样焦黑的身影，尽管标志性的络腮胡子已经烧没了，但仅仅从声音和神态上，瑞恩他们也能认出他正是那个一路上对他们照顾有加的络腮胡子。 “大叔您也没事啊”瑞恩虚弱的笑了笑，络腮胡子点点头，穿过浓烟向他们走过来，从走路一瘸一拐的姿势上，瑞恩看出他的腿可能也受了伤：“快走吧，我帮你们拖一会儿，这趟任务，已经没有可能完成了”大叔走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咧开嘴笑了笑，他的牙齿并不整齐，但却很洁白，在一张焦黑色的脸上特别的显眼。 瑞恩错愕地呆住，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大叔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拄着那柄战斧，一瘸一拐地向恶魔袭来的方向走去。 看着那个背影，瑞恩恍惚间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更真实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留下来，替他们争取一点时间会是什么结果，是根本没有任何悬念的，络腮胡子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神态显得很自然，仿佛他们是在一个沟壕里摸爬滚打的战友，作为前辈为后生断后理所应当。 但佣兵之间显然是并不存在这样的感情的，也许在共同利益还存在的时候，他们会相互扶持，但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佣兵的一贯的行为准则，更何况，他们还并不是一个固定队伍中的佣兵，而是临时凑在一起的个体，他们只相处了十天不到的时间，虽然络腮胡子一路上帮了他们不少，但在执行任务的环境下，相互间的交流也不是很多。 为了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可能吗？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瑞恩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早已认定，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只有**裸的利害关系，感情只是冰冷的利害关系外的一层温暖的包装纸。 但大叔是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所以瑞恩就算再怎么觉得不可能，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也没有办法用那一套冰冷的利害论来分析大叔的行为。因为生命就是最大的利益，就算在这个世界上，瑞恩也没有听说过任何确凿的生死人、rou白骨的实例，所以每个人的命就只有这么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之前的瑞恩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海上的浮萍，他确实处在这个世界上，但却和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所以他并不关心这个世界，也不在乎这个世界上的人，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只是抱着一种‘既然都复活了，总不能再去死吧’的心态，所以仅仅是想做一个旅行家，看看世界上的风景，而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期望，也没什么渴求，所以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很坦然，因为这条命除了看看风景，也没什么别的意义，而且反正是捡来的，丢了也就丢了，不觉得有多么珍惜。 但这一刻他却再怎么也提不起同样的心态了，因为有个人要用自己的死，来换他的活，他忽然之间就能感受到这条命是有质量的，再也不是一张轻飘飘的纸一样的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就像浮萍忽然扎下了根。 对于生的**，立刻就变得强烈了起来，这个想法一经产生，那种束手等死的心态就如海潮般褪去，虽然留给他的时间应该并不多，但他枪林弹雨二十多年，多少次遇上绝境都能杀出重围，这次也一定不会完全没有办法，毕竟佣兵中还有活着的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战斗力，想到这里他马上就准备叫住络腮胡子。 但他的伤有点严重，尤其是肺部收到剧烈撞击让他发出声音的动作变得很困难，所以他还没能叫出声来，大叔的背后，却忽然亮起了一团火光，火光照亮了一个本来已经被炸得半边身子焦糊的小恶魔，火光照耀之下，它身上的伤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刹那之间，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就已经恢复如初，那只小恶魔睁开了眼睛，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的砍刀已向络腮胡子砍去！ “大叔！”瑞恩看着这生死人、rou白骨的一幕，惊慌的叫出了声，茫然未察觉的络腮胡子听到呼唤疑惑地回过头，就看到了黑沉沉的刀锋。 锐利的刀刃划过他的脖子，狠狠撕开了一条裂口，鲜血顿时从脖颈撕裂处喷涌而出，络腮胡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伸出手捂住伤口，徒劳地想止住泉涌的鲜血，然而殷虹的液体还是从指缝中涓涓流出。 络腮胡子张大嘴，破损的气管让他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每一次出声，都有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他无力的跪倒，后仰，眼神渐渐失去了神采，然后重重跌落在地上。 在倒地之前，他向瑞恩两人伸出一只手，不知道是让他们快跑，还是向他们求救。 瑞恩呆坐在那里，目睹着整个过程，那只沾着血的手掌在他的视线里不停地放大，直到世界上剩下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唯有这只手掌清晰得毫发可见，还有络腮胡子的眼神——瞪大的双眼里，写着的有惊愕、有不甘心，还有无助和绝望。 这个场景忽然显得那么地熟悉，仿佛在二十多年前，在那个飘着倾盆大雨的小巷里，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看到那个女孩被鲜血染红的身体，他扑上前去，看到的也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无助，同样的绝望，只是看到他的时候，多了一份遗憾，多了那么多的不甘心。 她说：“对不起，我……”。 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完成我们的誓言了，没办法陪你一起走完这一生了…… 而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眼睁睁的看着，用力地抱紧，抱紧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仰天嚎啕，歇斯底里，却没办法挽回她身上一丝丝的温度，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现在也一样，这个大叔就这样死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坐在一起聊天，他还邀请他们去他家里玩，说会亲自下河给他们抓鱼，而现在，他就这样死了。 瑞恩怔怔地坐着，在火海中，一团又一团异样的火光亮起，每一团火光闪耀之后，都有一个尸体还算完整的小恶魔从地上跳起来，巴斯拖拽着他逃走，而瑞恩却像石化了一样没有反应，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如果他的动作能快一点……是不是……这个大叔就不用死了……他这么想到，脑海中浮现出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这个看上去神经大条，有点粗陋，但心肠很好，一直照顾着他们的大叔。 大叔曾向他们说起自己的老婆孩子，他说话时的神态也是大大咧咧的，但笑容中却有藏不住的甜蜜温馨，那一定会是个很幸福的家庭，他也说他再做完几个任务，存够了钱，就不出任务了，他说他的孩子跟他们差不多年纪，他们一定在等着他回家，可他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大学校园后的商业街，大学前的公园，每一条或者是柏油路，或者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或大路，那个女孩依偎着他的样子，那个女孩牵着他的手的样子，那个女孩对他笑的样子，那个女孩对他发脾气时的样子。 回想起了无数次在梦中梦到这些情景，然后他像是发了疯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拼命地对着黑夜挥舞着双手，却什么都抓不住，然后对着黑夜发出野兽濒死的嘶吼，纵然他拥有了那么多东西，纵然他站在了令人仰视的高度，可他的手，再也没办法握住那双手了，再也，不可能了！ “嗬嗬嗬嗬”瑞恩的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如同一头狮子正从恍惚的睡梦中苏醒，寂静之中，有一个心跳声渐渐响起，跳动的频率微弱的变化着，与他原本的心跳声渐渐同幅。 火海之中，一些恶魔从远处走了出来，他们的身材高瘦，即使佝偻着，也有正常人类的身高，这些恶魔拄着一人高的木质权杖，权杖顶端是一颗装饰着宝石和羽毛的骷髅头，他们在火海中梭巡，寻找到完整的小恶魔尸体，就举起权杖施法，一团火光之后，小恶魔的尸体就活了过来。 说实在的，瑞恩和络腮胡子其实算不上有多么熟悉，他甚至都不知道络腮胡子叫什么名字，但这个大叔一路上对自己很好，甚至就在一个呼吸之前，大叔还要牺牲自己的生命，给他们赢得逃跑的时间。 这个世界就是一片大海，每个人都是这汪洋上的一片浮萍，虽然你漂浮在这片汪洋上，但其实这片汪洋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世界上的人很多，可你与他们素未谋面，你无法拥抱他们，他们也不会拥抱你，你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与他们无关。 只有很少数的人，才会给你关心和拥抱，这些人就像连接你和这个世界的脐带，就是这一片片浮萍在汪洋上扎下的根，正因为有这些根的存在，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才变得有意义，这片浩大冷漠的汪洋才会显得温暖起来。 这样的人不会太多的，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所以如果有人夺走了他们，那你，就得起来跟他玩命啊！ 一个声音在心中疯狂的嚎叫，跟他玩命！跟他玩命啊！那声音凄厉绝望，却包含着要烧穿苍穹的怒火，那声音的背景，是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和黑暗的小巷里穿堂而过的，呼啸的疾风，以及，渐渐冰凉的心跳。 那微弱的心跳声终于完成了与原本心跳的同频，两颗本来都算不上强健的心跳叠加在一起，竟然发出了战鼓一般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