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窦氏自从李渊开始处理正事之后就没再吭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夫君,那个杨霖又来找麻烦了?” 李渊闻言半晌不语,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看吧”,却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自己的闺女。 窦氏满肚子的好奇,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一把扒拉开儿子便凑到闺女面前,映入眼帘的是她根本没法形容有多丑的一笔烂字,而文字的内容虽然她早就烂熟于心,此时看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之感——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没头没尾的,算什么书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天,窦氏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李秀宁这个从前哪怕白刃加身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闺女,在今天却彻底变回了一个水做的女儿家模样,在那没完没了的抹着眼泪,心里也有些酸涩,便将心中的疑问抛给了李渊。 李渊又是长叹一声苦笑道: “你看这缄札上并无文字,而书信上也是既无抬头,又无署名,这就意味深长了。若是他写给三娘的,那自然全是小儿女家间的绵绵情意,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按照毗琉璃的说法,这封信偏偏是这小子寄递给他口中的我这个岳父老泰山的,这里边的花样可就多了。” 窦氏本就是极其聪慧的女子,再经李渊这么一提示,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禁怒道: “这小子在威胁你?” 李渊摇了摇头,却没有完全否认妻子的说法: “可以理解为威胁,也可以理解为向我们表露他的心意,还可以说成是通过老夫向三娘转达他的情义。到底是示强还是示弱、是婉转还是直接,或者干脆是要战还是要和,除了这小子自己有谁能说得清?说不定这个jian猾的小子自己都没搞清楚,就随随便便的把这个大难题抛过来,让老夫头疼、让老夫自己抉择。” 窦氏有些奇怪,问道:“我听窦琮说他的军力孱弱,与我们李家相比不值一提,为何夫君如此忧虑?” 李渊继续苦笑道: “我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个小家伙似乎对于发展自己的势力没什么兴趣,反而十分乐于也善于借势——当初在河东他就是靠着老夫起家,又打起大义的旗号逼老夫与他一起对抗突厥人。等他到了河南,更是连朝廷、瓦岗、东都、京师等各路豪强都被他调动得团团转,你看这半年来大半个中原的局势几乎变了个模样,那件事背后能少了他的影子?又有哪一回是他靠着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全是他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的同时,给自己赚到了最大的好处,现在这小家伙又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喽!” “难道夫君对他也没有办法?” “杨霖此人倒是不足为虑,依老夫对他的了解,就算两军撕破了脸,他也不会对老夫做出赶尽杀绝之事。只是当前老夫的麻烦不在杨霖,而在大势。 多年来陛下对我李家逼迫过甚、欺辱过甚,老夫却逆来顺受,受尽了羞辱却从不发一句妄语,更休提对抗,皆因老夫看穿了大势。自古所谓君命天授不过是蒙蔽愚民之言,但是不可否认千百年来三纲五常之道已经深入人心,越是为人上者越须如履薄冰、谨慎待之,不可轻触,更不可贸然敢为天下先。否则就如那昔日的陈吴之于刘项、黄巾三张之于曹刘孙一样成了人家的垫脚石。你们可以想想,汉末的曹阿瞒一世英雄,已经晋魏王、加九锡,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出入得称警跸,宗庙、祖、腊皆如汉制,王子皆为列侯了,为何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不是废献帝而自立?原因无他,时机未到而已。再说个近的,去年的杨玄感、也就是那个混小子的父亲起兵之时,李密曾为其谋划了上中下三策,上策便是与河北叛军合兵一处袭据涿郡,击垮陛下亲领之东征军,最好是将皇帝也杀掉。可为何杨玄感弃三策不用而执意进军关中?老夫以为便是其看穿了李密枉称高才,实为夸夸其谈之辈!杨玄感叛隋谋逆已经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若是再以臣弑君,且不说他的身后之名将会如何不堪,也不论天下忠义之士必将视之为死敌,即便他成功的开朝立国,有此恶例在先,难保不有无数效尤者步其后尘,可算得上是后患无穷。所以他宁可先夺取两京之地以谋求天下人对其正统之位的认可,至于皇帝谁杀掉都行,唯有他这个心怀帝位者不行。 如今的天下大势亦是如此。虽说江山割据、群雄并起,但只要皇帝还在、大隋不倒,那么谁先跳出来谁完蛋!老夫这次就是失算了,本以为可以以势压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能谋得京师或东都重地,谁知到底是捅了马蜂窝,终闹了个四面是敌、八方冒烟,这场戏是好唱,却难收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