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言犹在耳,劳燕分飞
透过窗户叶易安极力想一探细丝状法器的主人,却一无所获。 天际云墙上,黄冠女修满脸怒色,“二十年了,王老妖你还是只会暗箭伤人。连面都不敢露还要大言不惭,今日贫道就在此间等你出来一战” 不等细丝状法器的主人答话,言如意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与此刻她的人一样,飘忽的很,难以确定位置,“玄玉仙长修行绝高,在道门地位尊崇,今日此来,可是要再启圣道两门的大战” 道门与魔门大战一开,影响实在太大,这远非玄玉所愿,亦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言如意此言一出,顿时便让她盛怒下的气焰为之稍窒,而后再开口时,未再提邀战之事,也没接重开御魔之战的话茬。只是紧紧扣住一条,魔门掳掠了她的弟子林子月,今日若不交出来,绝不甘休。 配合着言语,玄玉抬手轻拂,身侧云墙开处露出一大片身穿杏黄道衣的阵容,益增其气势,看来这一趟她的确是有备而来。 “玄玉仙长误会了,我等何尝掳掠林子月” 闻听言如意此言,叶易安心中猛然一紧。当着道门这么多人的面,林子月身份上的秘密岂能被揭破 妖女若此时言如意就在面前,叶易安定会毫不犹豫的竭尽全力将其搏杀。 就在叶易安心中发紧泛凉时,言如意话头一转,没提林子月乃是自愿而来之事,也没揭其身世的秘密,“本就是一场误会,若因此坏了圣道两门的和气实在不值,林子月就在此间,仙长既然要人就请带走便是” 联想到言如意与言无意之间你死我活的纷争,言如意此刻如此好说话的示弱也就不难理解了。与此同时,叶易安也已明白玄玉的来历。 这就是林子月此前曾经提过,目光绝高却有意收她为徒的玄字辈高道了没想到骆天赐搬请的援兵竟然是她,更没想到,玄玉对林子月的看重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不仅没受那流言影响。反而在师徒名分未定的情况下为了林子月闹出如此大阵仗。 这的确是个好师傅啊 因为过往的经历叶易安对道门的印象可想而知,但此刻,他却对玄玉油然生出许多好感。 玄玉是为林子月而来,并不愿扩发事态;言如意又因内部事务有志一同,甘于退让。于是这场气势浩大的斗法就在极短的时间里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很快,叶易安所在的屋内房门无风自开,刚才只是远观的玄玉缓步走了进来。 玄玉其人容貌甚美,但神情间却是冷如冰雪。进门之后一眼便落到了叶易安身上。 此时叶易安已经回到榻前,紧握着仍在沉睡的林子月的手。 目光着落到两人紧握着的手后,玄玉眼中瞬间利芒一闪,霎时间,叶易安如遭重击,满身气血翻涌,心湖中更是狂澜暴起。 但他的手却依旧将林子月握的很紧。 目睹此状,玄玉脸色更冷,轻哼了一声后抬脚向前一步。 这一步落下,叶易安所遭遇的压力顿时为之激增,身上已由气血翻涌一变为全身剧痛,心湖中的狂澜更如狂风巨潮冲击着心防。 这已然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状态,若任其持续下去,身体与心神必将双双受损,而这又会极大的影响到他的修行之路。 叶易安明白玄玉的意思,玄玉是要让他放手。 承受着体内与心湖中的无边重压,叶易安低头向榻上的林子月看去。 林子月依旧静静的沉睡,脸上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憔悴,眉宇之间更是凝聚着纵然睡去也无法消逝的痛苦。 十几岁就失去父母亲人,独自一人在风雨飘摇中扛起凤歌山的她已然习惯了假装坚强,即便是在能使其放下全部防备的叶易安面前,她也习惯性的以强势面容呈现。 但现在,在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之后,在猝不及防的如山重压面前,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睡梦中的她终于呈现出最真实的脆弱,那个始终骄傲着,将头抬的高高,腰挺的笔直的林子月此时此刻是如此的无助,如此的可怜,如此的让人心疼。 这是叶易安第一次细致的端详林子月,一眼之间,两人相识相恋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在瞬间翻涌而出。 凤歌山顶南侧小树林的夜遇;同往襄州广元观时他为她亲手戴上的那顶雕胡帽;汉水舟中的同游,回来时同驭法器的相依相偎;还有长安城中尾生庙内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定情盟誓 回忆如潮而来,叶易安任心湖中狂风巨浪,脑海里却是深深的后悔,后悔以前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后悔对她的关爱太少 目睹如斯容颜,纵知此刻应当放手,却让他如何放得了又如何放得下 玄玉冷笑着继续踏上一步,叶易安甚至听到了自己血rou筋骨崩裂之声,坚毅的眼神中没有愤恨,只有nongnong的憾恨与不舍,他的眼一刻未曾离开林子月,他的手将那只手握的更紧。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是他们在尾生像前共同的誓言,他只怕,怕这一放便再无执子之手的约期。 这时走进房中的言如意目睹此状,陡然上前一步挡住了正欲继续踏步而行的玄玉,“叶易安,放手” 尽管握着林子月的手已无血色,两只手依旧未曾分离。 眼见叶易安口鼻之中已经渗出血丝却依旧不肯放手,身知自己凌迫之威的玄玉脸色亦是微微一变,“你既护不住她,又何必要拖累她” 这一问如同一根针深深刺中了叶易安心中最为自责的角落,他的手猛然一颤。 “你能给她什么你还想要她受多少苦” 一针紧跟着一针 “跟着你,你能救得了她如果你真为她好,就该放手” 这一针终于刺破了叶易安的心防,他眼中的坚毅动摇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悲凉。 玄玉一拂袍袖,榻上的林子月顿时飘飞而起。两人双手相握处,叶易安终于松开了手指,他松的很慢很慢,一根手指之后方是另一根。 每多松开一根手指,他眼中的痛苦便更深一分,这是比黑狱的绝望更为深沉的痛苦,燃魂噬髓,锥心刺骨。 当最后一根手指放开时,依然紧闭着双眼的林子月凌空向玄玉飘去,叶易安僵硬着犹自扬在空中的手,双眼紧闭的刹那,一滴冰冷的眼泪悄然滑落,混合着口鼻中渗出的血丝,隐隐泛出冰冷的血色。 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语,玄玉带着林子月走了。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叶易安与言如意两人。 叶易安如同舍弃生命般艰难的放手时,亲眼目睹着这一幕的言如意早已面白如雪,屋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息都难。 良久良久之后,叶易安缓缓起身。 “你要去哪里” 叶易安一步步走到言如意面前。 看着叶易安此刻的眼神,言如意的身子瑟瑟一抖,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言如意,我跟你做最后一次交易。毁掉与林子月身世相关的一切信息,永远不要让人知道,永远再不要提起。我给你龟甲兽骨” “不是我要揭破,是林子月自己追问” 叶易安直接打断了言如意的话,声音里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东西在相州,你准备好后来长安找我” 说完这句,叶易安已迈步向屋外走去,留下的是比声音更冰冷的话语,“此次交易之后你我便是寇仇,再见之日,不死无休” 话语声中,叶易安已出了房门,转瞬之后便已消失不见。 没有再回相州,也没即刻赶往长安,叶易安自幽州离开后,莫名的到了襄州,莫名的到了凤歌山。 没有去见陈方卓,也没有去襄州城中见方竹山与小胖子。叶易安就蜷缩在凤歌山顶,每日往来于阴阳炉与南侧密林之间。 唯有在阴阳炉中凝神定思近乎疯狂的修炼中,他才能暂时忘却那锥心刺骨般的痛苦,偷得一时宁静;徘徊于与林子月初次夜遇的南侧密林时,这痛苦才能更为尽情的释放。 凤歌山顶一个月的时间却比襄州黑狱三年更为煎熬。一个月后,叶易安被玄玉凌迫而出的暗伤已然痊愈,心神也再度平静下来。痛苦并不曾减轻,只是没有了初时的尖锐,而是化为更为沉厚的隐痛,深深烙印在心湖深处。 与此同时,这一月之间,他的胸中烈烈燃烧起另一种渴望想要变的更强的渴望。 一个月后,当叶易安从南侧密林动身前往长安时,刚离开凤歌山不久,便猛然停住身形向后看去。 其目光笼罩之处,骆天赐显现出来,迎着叶易安冰冷的目光拱手道:“叶校尉若是再不回长安,有人真该急疯了我也是不得已,之所以没有谴人而是亲身至此,并轻易为校尉查知,均为自证绝无恶意,校尉见谅些个。” 不用他明言,叶易安也知那让他不得已之人乃是虚可。骆天赐这番话虽然未必全真,但也尽可信上几分。 听骆天赐说完,叶易安根本没问虚可之事,“林山主可好” 闻此一问,骆天赐摇头苦笑,“除非获其许可,否则玄玉仙长所居之处靠近都难,更别说打听消息了” 闻言,叶易安默然片刻后转而问道:“虚可究竟是什么来历少盟主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骆天赐一个都没回答,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修行界中散修门派难哪” 这一叹意味悠长。叶易安也就没再多问,转身继续向长安进发,骆天赐继续跟在他后面,不再遮遮掩掩的隐蔽行踪,却也没有上来与他并肩而行。两人无形间保持着一段远远的距离,恰是当前两人关系的真实写照。 到了长安之后,叶易安先自来到紫极宫虚相在城中的那处小宅,恰巧虚相也在此地,见到他当即痛斥。 很难见到虚相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只将叶易安狗血喷头的足足骂了一柱香功夫之后,这才略消了火气。 叶易安静等他骂完,直到这时才问起此前托他打探虚可之事可有了消息 虚相一脸愠怒,“此人是上了玄都观禁足榜的人物,想的是政教合一,实与襄州广元观那个清云一路货色,我甚至怀疑他就是清云的引路者” “引路者” 虚相点点头,“鼓吹政教合一即便是在道门之内亦为禁忌,一旦发现必遭重处。所以他们只能秘密活动。私自宣扬并吸纳新人加入的便被称为新人的引路者” “既是禁忌,发现就会遭受重处,那虚可为何” “此人曾为山南东道清心堂主,据说曾为道门立过大功;加之其人才干出众,向道之心亦极为虔诚,或许就是这些缘故,才能免于一死,被禁足于终南山中。正是查出他曾在山南东道任职,所以我才疑其为清云的引路者” 虚相后面的话叶易安已经听不真切,反复回响的就只有那一句“曾为山南东道清心堂主”当其醒过神时,脱口便问,“仙长可知虚可任职山南东道清心堂主的时间” “具体时间倒未曾细问,不过他是被玄都观直接由山南东道调往京中禁足的,时间不过两年。如此算来,至少两年前他就是山南东道的清心堂主了,至于何时上任却不得而知”言至此处,虚相嘿然一笑,“此人倒是隐藏极深,若非有你这次请查其根底,我还不知此人竟是我多年的老对手” 一个代表道门,一个代表紫极宫,负责的都是山南东道,这老对手之说并不虚妄。 叶易安攥着的拳头紧了又紧总算保持住面色如常。 这件事情说完,虚相又厉声叮嘱叶易安明日既往经堂请罪,此后再不得如此擅自妄为,将其狠狠敲打一番后,才放他离开。 出了小宅,叶易安抬头望望天空,长出了一口气。 一路走到玄都观时,他的心情已经收束完毕。入观后径直到了知客堂请见玄玉。 闻听此言,那知客道人诧异的看了看他,根本连通报的意思都没有。 花费偌大口舌,最终那知客道人被磨缠的不堪勉强答应前去通报时,犹自愤愤声道:“玄玉仙长素不见香客,你这居士真是烦缠” 但当这知客道人回来时,却是满脸的惊讶。也无多话,领着叶易安便往观内走去。 叶易安此来本也只是探探运气,没想到玄玉居然肯见他,心中之惊喜与激动可想而知。 走进玄玉所居的小院,叶易安立时便感应到周遭蓬蓬勃勃的天地原生灵力竟比阴阳炉中灵眼之侧更为浓郁。 长安城内怎会有如此浓郁的天地原生灵力 这个念头只在叶易安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身前虚空中便显现出玄玉的身影。 知客道人揖首告退,玄玉也没让叶易安继续往院内走,更无延座奉茶,就这样将他堵在进门处。 叶易安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双眼紧盯着玄玉,“仙长林山主可好了”因为心情激动,他的话声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玄玉冷冷的看着叶易安,“虚月已经痊愈。但为弥补其受损甚重的神识,亦为了有利于她今后的修行不受心魔所阻,疗治之中她过往的记忆已被抹去置换。今日破例见你就是告知你以后不得再来寻她,她也不认识你了” 叶易安闻言如遭重击,“虚月抹去置换” “昔日之林子月已死,今日之虚月乃是自幼便丧亡双亲的孤儿,由贫道一手养大。与她而言这实是最好的安排。叶易安你若真在意她,便当谨守此秘,也莫要再来寻她” 言至此处,玄玉的声音蓦然一寒,“若非顾念你对虚月总算还有三分情意,就凭你紫极宫线人的身份,月前在幽州我便容不得你。话已言明,今日之后你若再敢来寻虚月,我必亲手斩杀于你。到那时你勿谓我言之不预,好自为之,去吧” 玄玉话音刚落,叶易安便被一股突然而来的劲风裹出了小院,在他面前,小院月门轰然闭合,门轴转动间带起的轻微吱呀声响犹如夏日惊雷在耳畔隆隆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