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那一剑的天人风采
天山之上,仙元劫下。 独孤纪傲视苍穹,凌空独立,我有一剑,当入不滞于物之境。 十七年前,他痛失爱妻,在妻子的灵堂棺椁前,他怀抱幼子,放下了手中长剑,他以为,自己此生再不会执剑。 一年后,年满周岁,才不过咿呀学语的儿子告诉他,父亲,我想练剑,孩子口齿不清,眼神却十分坚定,他十分欣慰,亲自为孩子削制一柄金刚木剑,削制之时,木剑渐成,他亦入无招剑境,剑心越发通澈,他第一次入不滞于物之境。 妻子逝后,唯一留给他的,除了爱子与一生的记忆,就只剩下那把剑,看着儿子于演武场中的勤奋练剑的身影,他感慨,身边岂能无她。 所以,他再次拿起那柄早已放下的剑,退出不滞于物之境。 七年前,有一名自称无名无姓的剑修自十三地千里迢迢前来拜会,他听闻过来人的名号——剑生道人——当世罕见的青年剑才!但来人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名号,极少以此自称。 剑生道人为问剑而来,他欣然应允,不论修为,只论剑道,那一战,他享受到阔别十余年的畅快,渐渐地,他忘了手中的长剑,忘了剑上的剑式,忘了剑主的称号,他第二次踏入无招剑境,再入不滞于物。 此战后,他与剑生道人不眠不休共论剑道七日七夜,第八日清晨,剑生道人执礼告辞,他目送这位剑道天资千古难寻的绝世剑才离开极剑峰,欣慰地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再次退出不滞于物之境。 太早了,再等等,再等等,这剑道之上,还有你…… 今日,劫云之下,独孤纪剑指轻抚过望今朝剑身,周身气息骤然宁静,剑心空明,双目渐露追忆。 “今朝,你看到了吗?” 天山绝颠上的三名返虚地仙也察觉到独孤纪此时心境之变,仰察天兆,凝视独孤纪当前异状,骇然惊恐。 “心魔劫?!” “这不可能!心魔劫应该出现在天仙劫中,怎会出现在仙元劫?” “心魔劫已生,天劫必生异变,这下糟了!” …… 四十年前,意气风发,入世历练,在一处凡间国度,他从野兽爪下救下了孤苦无依的她,他自报姓名说自己叫独孤纪,她却说自己是个孤儿,只有姓,无名,所以她从自己最初学会的几个字中选中了两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叫“纪今朝”。 她说她喜欢自己的名字,他说,他也喜欢,纪今朝,“寄今朝”,不论前尘,不话将来,身寄此时,只争今朝,这是个好名字。 她望着他,第一次脸红,他不知道,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奖她的名字,旁人总是以此取笑她“是个只记今朝事的糊涂丫头,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记得”。 他看着她脸红的可爱模样,也不自觉跟着脸红起来,她不知道,这一幕,他记了一生。 结伴同行,相处数日,他为她寻了个安全和平的村庄作为日后的安身之地,临别前,他告诉她,自己不是凡间武者,而是一名修仙之士,她没有过多的惊奇,没有预料之中的意外,甚至没有求他教她修仙长生之道,一如他记忆中的寻常模样,开朗乐天,笑容明朗地为他端了一碗饯行的清茶,但他还是注意到,她端茶碗时双手的轻颤,仍是彰示了她极力掩饰的心中波澜。 她说只要自己还活着,若是他还记得,空闲了,都可以来看她。他点点头,不知怎的,心中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一字也说不出,他御剑离去,脑海中那挥手赠别的最后一幕,仍是爽朗阳光的笑颜。 一人一剑,他开始了自己经年未歇的修行征途,渐渐成为享誉九州的青年才俊,无数美人才女对其青眼有加,心倾神驰,他们姿容俏丽,妩媚婀娜,但不知怎的,他心中却只记得那张羞红的笑颜。 他决定回去看看她,却在那座村庄怯步不前,她会不会已许了人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再怕些什么。 他挣扎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自己去确定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那座鸡犬相鸣的小院中,他没能见到心念常思的那人,一瞬间,心仿佛空落落的,无处可依。 他解下院中拴狗的绳子,跟着这只土狗在一处桑园中,见到了头戴方巾,采桑养蚕的她,经年不见,那颗飘荡的心突然安宁下来,仿佛有了依靠。她痴痴地看着他,目有泪光,强忍着不让它溢出,用最真诚、最温柔的笑容对他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他与她,坐在院中,沐浴着和煦的阳光,促膝长谈。 他与她说起修行中的趣事险事,所见所闻,感叹哪一位敌人如何强大,庆幸哪一次冒险死里逃生。她微笑着静静听着,跟他说起一些生活的轶事,与他抱怨村里的野狗终是会趁她不在时跑来偷鸡,直至后来她把这只野狗变成家狗后,鸡鸭鹅就再没丢过。 独孤纪明白,他享受着这一切,他想引她入修途,她只是摇摇头,说什么也不允。 “只争今朝,何寄此身于未来?此生事此生了,何求长生大道?” 他只能传她一些炼气养生之法,说是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这一次,她思量后没有拒绝。 三日后,他再次离去,他说他是一名剑修,当以剑决增进己身剑道资质,她目露担忧,但还是勉强露出笑容,挥手目送他远去。 他至此开始了一路高歌猛进的剑道生涯,他每次剑诀获胜,都会回到这座村庄,与她分享胜利的喜悦,她总是静静聆听,听他所起其中的凶险与所得,为他烹上一壶酿好的美酒。 直至有一次,他负伤而归,他想强装掩饰,却仍是被她发现,她没有指责什么,强忍着心酸,看着他背上狰狞的剑伤,为他换好绷带,那一日,他感受到滴落背上的一滴温热,那一次送别,她的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 那一次离开,他神情恍惚,不敢直视她的面容,他的伤势已然痊愈,却不知为何,止不住的心痛,那一战,他心不在焉,在最不应输去的剑决中迎来自己的第一次战败。 他自嘲笑道:“原来,我也是一只野狗。” 他回到那座村庄,回到那座小院,第一次,牵起她的手,向她承诺,此生,将不再只为剑而活。 她眉目中带着羞意,抿唇轻笑,微微颔首,这一夜,独孤纪以剑心铸就无暇道心,剑境再进。 这一次离开,纪今朝注视了他很久,他没能察觉出其中的异常,终于,当他战胜那个他一直想要战胜的敌人欢喜荣归时,那座小院中再无她的身影。 她变卖了所有圈养的家禽和家具器物,离开了这个他曾经亲手为她建造的小院,离开了这个他曾经亲自带她来此安身的村庄,空落落的房屋中,唯有一张木桌,留下一纸书信,信中只有简短的四字—— “仙凡永隔”! 那一日,独孤纪跪坐在房中,紧握着那张信纸,似个孩子般的,嚎啕大哭。 那一日,他折断自己的配剑,长埋院中,只身返回极剑峰,向师尊道明了这数年修行的经历。 师尊叹息,让他斩断情丝尘缘,专心仙道,那日天宫剑渊内,独孤纪第一次反驳师尊的话,忤逆师尊的意。 他的师尊没有责备什么,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去将她寻回来!” 独孤纪借助极剑峰的力量,终于在中州一处山脚下寻到纪今朝的下落,在那座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小院中,他见到一座新坟以及一块墓碑,上刻“纪今朝寄身于此”,坟墓旁,有一等身的木偶雕像常伴在侧,相貌与他一模一样。 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天地崩塌,他跪在坟墓前泣不成声,直至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打破他的悲伤。 篱笆外,那清秀女子背着背篓,望着他跪在墓前悲痛欲绝的模样,抹去眼泪,似根本没有看见他,径直回到屋内关上大门,不愿见他。 独孤纪木然楞在原地,同样扯过衣袖抹去眼泪,站在院中像个傻子似的亦哭亦笑,屋中的她偷望着,无语凝噎。 翌日,从不贪求外物的他盛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捧兰花再次来到小院中,他记得,她喜欢兰花。 他回望院中,那座空坟昨日已被他移除,此地,不是你的归处! 从不惧生死的他,此时却忐忑难安,担忧着下一刻的结果;向来颇善言辞的他,此时却笨嘴拙舌,不断在心底反复斟酌着将要说出的话语;历来勇往直前不知退却为何物的他,此时却畏缩彷徨不敢踏出那一步。 终于,好似用尽毕生的勇气,独孤纪看着踏出房门的她,语无伦次,却无比真诚。 “纪今朝,我喜欢你!” “从第一眼见你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你,这世上再没有任何女子可令我像喜欢你这般去喜欢。” “不管你信不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我可以自废修为,与你白首终老,这一生一世,我独孤纪非你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