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昔虽郭令曾忧畏(续二)
与此同时的燕山以北松漠都督府境内,土护真河上游之畔大青山下的冬营地——大板围,号称青牛白马后裔和镔铁之族的契丹大八部之首——遥辇部落,刚刚也迎来了开牧放营的时节。 因此,在营中头戴羽冠和青木枝,脸上身上涂满牛羊膏油的萨满和巫祭们,在各种旧毛毡和牛羊干粪熊熊燃烧的火堆前,声嘶力竭手舞足蹈敬奉上天的大青祭当中;大板围外的一处处厩场、围栏,也被满脸虔诚的部民相继打开。 只见一群群被圈养了一整个冬天,而只能靠啃干草吃冰雪度日的牛羊畜马,几乎是在沉浑的号角声中相继夺栏而出;而又在策马狂奔的牧人持杆挥鞭驱使和引导着,飞快的沿着春汛本滚的大河岸边撒腿铺展开来。 一时间,在悠扬而此起彼伏的呼号和敲鼓声中,刚刚从白雪皑皑消融后的昏黄颜色中,回复了浅绿欲滴新草茵茵的连绵草原当中,也像是活灵活现的扑卷开了一片又一片,由无数色彩斑斓畜群所交织而成,然若在大抵流动云彩一般的美丽画卷。 而这时候祭礼也终于进行到了尾声,为了感谢长生天的保佑,让他们又度过了一个没有白灾和黑灾的冬天;几个被浑身五花大绑而割开了喉咙、腋下和下阴而流血不止,却还没有断气的人牲,也在凄厉惨叫声被投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中。 而又引得在场围观的众多部族百姓,如痴如醉的喧声雷动和手舞舞蹈的齐声唱诵起来;因为火堆中人牲叫的越惨,持续的声音越大越久,就显得奉献于长生天的谢礼愈发隆重和虔诚。 因此,作为谢祭人牲的奴隶和俘虏,都是由巫祭们用麻痹痛苦秘药炮制过,好在酷刑和烧灼之下能够坚持的更长久一些。而作为这一次作为人牲当中的特别祭品,甚至还有来自身份尊贵的上层失败者。 因此,在开春敬天的大青祭结束之后;也到了真正狂欢作乐之日的后续内容了。只见在场散去的男男女女就此携手把臂,在一阵接过一阵欢呼叫喊声中,迫不及待钻进一处处早已准备好的皮毡小帐当中,然后变成此起彼伏、心摇意动的喧声不休。 甚至就连最为卑下的牧奴和隶民,在这一刻也像是暂时被放开了身上的枷锁和约束一般的,毫不犹豫的三五成群钻进一处处还没有过膝的草丛当中,然后用一根根挂着破烂皮帽、包头和布条杆子,标识了许多席天慕地纠缠成团的所在。 因为,据说在开春的大青祭之后的数日之内,也是受到上天祝福而最容易繁衍生息,怀上子嗣的时期;因此,哪怕是最苛刻的帐落主和头人,也不会在此时去约束他们。甚至还有骑马巡逻期间的游骑往来,确保没人去惊扰。 当然了,在每年的冬日里能够聚居在着背风靠水的大板围冬营地内外,并且有资格在附近水草丰茂之所放牧生息的,无不适都是被称为“腹里”的遥辇氏亲系、近支各部和附离子弟组成的亲帐所属家眷人等。 至于散布在其他地方过冬的附庸部帐或是别支小族,就完全没有这种运气和机会了。也许一场意外下得较大、较长一点的冬雪,对于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灭顶之灾;乃至为此不得不在走投无路之下,骑着羸弱不堪的畜马南下寇边。 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乘其不备越关从唐地抢到一些支撑过冬的粮食器物;但是大多数时候被大唐击败成为俘虏,而充作遍地劳作的奴隶,那还有一条活路;或者干脆陈群结队就成为唐地边军掘取军功的斩首。 这种亲疏有别的内外体制,也是确保外围那些附庸、从属的杂属部落,在草原上旋起旋灭而聚散不定的苦苦挣扎之间,以大八部为首的契丹核心氏族,却能稳稳把持垄断草原上最多、最好的支援,而世代生息繁衍不断的底蕴所在。 而在一顶四面敞开的穹顶大帐下,则是本族贵人们庆祝的场所。居中作为当代八部联盟共主的痕德可汗,他已经到了胡子灰白而身形有些佝偻的知命,只是面窝深陷之下眼神依旧犀利,而充斥着头狼虽老风骨依旧式让人不敢直视和正面以对的威严。 相比中原定居化的唐地百姓,作为长期居无定所逐水草而走游牧的塞外各族,其实普遍都要短寿得多,在塞外层出不穷的风霜暴雪的摧折之下,能够活到四十岁以后都算是得福了;哪怕是身为养尊处优的八部可汗没有什么例外。 因此,在成群文武部属簇拥的高台之上布下庐帐,坐在太阳直射晒得暖呼呼的狼皮大靠上,与那些按照亲疏远近的距离,用毛毡铺地团坐的诸多酋长、部领、头人们;手抓刀割的大口吃rou,大壶的轮番饮酒,就是他此刻最大的乐趣了。 而他所领导的遥辇氏族自从开元十八年,取代了从大贺窟哥开始归化唐朝的大贺氏所主导老八部联盟至今。已在大唐、回鹘等各方强雄夹缝当中,努力的维系着相对独立性,断断续续统治了契丹大八部联盟整整十一代人约百余年时间。 而痕德可汗以前代莫离可汗与奚族进献女奴所生的第三子身份;在莫离可汗出外游猎时酗酒落马摔伤,而送回来就断气的突发意外事件;依靠自己在帐卫当中发展和拉拢的亲信,及时封锁消息和控制了诸多姬妾、奴仆,掌握王帐的局面;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相继袭击和击杀了诸多有所威胁的叔伯兄弟,以奚族联姻换取外援而牵制其他七部酋长不能齐心,而相继接受他上位的既成事实至今,他已经被七次被本族选为可汗,而在位已经二十年了。 眼见下一个在遥辇氏族中选汗和盟誓之期已在不远了;而他的几个儿子不是年幼就是方才弱冠,却是还没有表现出能够让他放手和放心交班的任何资质来,这不由让他越发有些暗自忧虑和焦心;难道自己身后这支的汗位,就要平白转到叔伯兄弟的别支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