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寂寞沙洲冷
“小姐,糯米砂仁糕做好了。”绿影端着一个青瓷碟子走到沐俢槿身边,将糕点放在了案上。 沐俢槿一副心思全放在了手中那根纤细的绣花针上,根本沒有听清绿影说什么,只是条件反射般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绿影躬身行了个礼,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了拎着一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哼着小曲往屋里走的燕王殿下。绿影低头向燕王殿下福了福身,沒有打招呼便径直离开了。 燕王殿下也不介意,只是看了绿影一眼,便接着哼着小曲儿进了沐俢槿寝殿。冲着坐在榻上一脸聚精会神的沐俢槿调笑道:“你在做什么?莫不是……在学着京中那些大家闺秀绣花吧?” 沐俢槿扬扬手中的绷子:“你说对了,就是在绣花。” 燕王殿下咧咧嘴,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回头看看外面一碧如洗的蓝天:“不对呀,今天太阳确实是从东边升起來的啊。难不成……是我沒睡醒,还在做梦?!”说着坐到沐俢槿身边,将手里提着的纸包放在案上,伸手使劲捏捏沐俢槿光滑细腻的脸:“也不对呀,这手感……分明就是真的啊。” 沐俢槿一把拍掉燕王殿下的手,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母后害的?说什么女儿家只有学好女红,才是相夫教子的基本。否则就算是再怎么有才气,也不过是虚名罢了。还怕我不学,派了人时刻过來检查我的进度。” 燕王殿下低下头轻轻一笑,幸灾乐祸道:“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相信就凭你的聪慧一定会学会的,我就等着你学成归來的那日,为我绣个荷包呢。” “听你这意思,看我受罪还挺开心的?”沐俢槿愤愤地绣着长得像鸭子的鸳鸯。 燕王殿下撇撇嘴,随手从案上的糕点碟子中拿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将自己带來的纸包往沐俢槿的面前推推:“喏,你让我帮你带的东西。不过,我很好奇,你好端端地让我带这个东西进宫做什么?这劳什子虽不是什么禁忌之物,可说到底,这宫中的女人们确是对它十分敏感。” 沐俢槿拆开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一双素白的手从纸包里随意地扒拉几下,拿起一支已经晒干了的花朵凑在鼻尖闻了闻:“我要它自然是是用來治病了,不然还能做什么,堕胎吗?!” 燕王殿下面色一红,握拳举手在嘴边轻咳一声:“如今天气愈发转冷,你是不是脚伤又犯了?” 沐俢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该盖着厚厚的毛毯的双腿,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來有些疼罢了。我也知道这东西在宫中十分敏感,本來是要让绿影去宫外为我带些的。可是既然你回來了,我便索性托你带了。堂堂燕王殿下,总不会用红花去谋害某位妃嫔肚子里的孩子吧?” “这可难说。”燕王殿下又往嘴里填了块糕点,漫不经心道,“我记得在我九岁那年,先皇的琪太妃就曾利用自己的儿子谋害过桂太嫔肚子里的孩子。这件事当时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好像就连琪太妃的父亲都受了牵连。” “是吗?”沐俢槿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即便是被晒干了,也依旧颜色殷红的红花,“那后來……桂太嫔的孩子活下來了吗?” “活倒是活下來了,只是……”燕王殿下无限惋惜地摇摇头,“你应该还沒见过我九弟祈王吧?等你除夕宴时见到他就明白了。好好儿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被毁了。” 沐俢槿伸手为燕王殿下斟了杯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许,这都是他该承担的业果吧……” “不过还好,他虽非完人,可也有人钟情于他。听母后说,过了年他就该娶亲了。皇兄本就关怀老九,估计他应该会在京中举行完婚礼,才会回到封地去。” “哦?!”沐俢槿颇有兴趣地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好奇那位自愿嫁给祈王殿下的女子。” “这女儿家是大理寺卿顾晖的**,因生母是吴地人,所以闺名唤作归吴。她虽为顾家庶女,可品性才艺,琴棋书画,样样皆为上等,也是一位名动京师的佳人呢。”燕王殿下舒心一笑,接过茶,“对了,说到婚礼……算着日子,柠儿与耶律拓也快成婚了吧?” 沐俢槿点点头:“嗯,昨天送亲的李大人派人传信回來说,正礼该是这个月二十五举行。”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燕王殿下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吃了我放在案上的糕点?!从哪个盘子里拿的?!” 燕王殿下被沐俢槿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给弄懵了,伸手指了指那碟糯米砂仁糕:“就是这碟,怎么了?” “沒,沒事。好吃你就多吃点,后厨还有呢。”沐俢槿怕燕王殿下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赶紧忍着笑意低下了头。 新娘乘坐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到王子府门口后,一身正红色礼服的耶律拓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來。阿什纳拿起奴隶捧着的托盘中的彤弓递给耶律拓,又伸手从奴隶背着的箭筒里抽出了三支箭,也顺手递了过去。 耶律拓接过弓箭,双手搭弓,三箭齐发,只听“嗖,,”的一声,三支箭齐刷刷地被射到了马车的车框上。见状,围在一旁的众人都连声拍手叫好。 立在马车旁的喜娘赶紧掀开红彤彤的车帘,喜气洋洋冲里面坐着的沐佑柠道:“新娘子,下车了~”喜娘话音刚落,身后早就准备好了的下马奴隶便弓着身跪到了马车旁。 这句话喊完又过了一会儿后,一身契丹新娘打扮的沐佑柠终于从马车里探出了盖着红盖头的头。早就等待着的喜娘赶紧上前扶住沐佑柠,帮她从马车上下來。 另一个候在一旁的喜娘等沐佑柠下车后,连忙上前将手中抱了许久的红绸扎口,装有五谷杂粮的宝瓶递到了沐佑柠手中。一左一右两位喜娘扶着沐佑柠一路走向王子府,众人纷纷避让出一条宽阔的路。走到府门口,喜娘看看横在门口的马鞍,在沐佑柠耳边低声提醒道:“夫人跨马鞍,夫君出战,再无灾患。” 沐佑柠点点头,透过薄薄的盖头隐隐约约确定了马鞍的位置后,抬脚跨了过去。喜娘满意地笑着点点头,将中间系成牡丹形状的红绸一段交给耶律拓,另一端交给沐佑柠,欢天喜地道:“新郎新娘行坐帐礼,,” 众人一听这话都炸开了锅,一边形式性地轻轻推搡面色绯红,因害羞而一脸不自在的耶律拓,一边纷纷吵着要求跟着去闹洞房。就连平时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阿什纳也跟着众人起哄,嚷嚷着要把耶律拓灌得三天不醒。 喜娘赶紧拨开将一对新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笑着高声说道:“都瞎凑什么热闹?!还不赶紧让开,若是误了吉时,就拿你们是问!” 众人哈哈一笑,松开了抓着耶律拓衣襟袖口的的手,跟着另一个喜娘去了前厅喝喜酒去了,院中就只剩下了一会儿要伺候新人行坐帐礼的婆子丫鬟。 喜娘笑容可掬地扶着沐佑柠,轻声道:“请新郎新娘入洞房吧。” 耶律拓与沐佑柠乖乖地点点头,拉着红绸跟着,跟着喜娘进了布置得入眼皆是深深浅浅的红色的主卧房。 进了洞房后,驾轻就熟的喜娘让两人并排坐到洒满了栗子花生的炕边,柔声指示道:“请新郎揭盖头,,” 耶律拓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掀开了盖头。红色的盖头一揭开,那张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小脸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沐佑柠她、今日并未做北燕女子打扮,而是穿了契丹女子成婚时的礼服,头发也梳成了契丹新娘的样式。因为被盖头盖了许久,突然的光明让她有些不适应,是眯着一双眼睛。脸上不知是胭脂扑得太红还是害羞,泛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绯红。涂着殷色胭脂的小嘴,因为紧张的缘故,而紧紧地抿着,还微微有些发抖。 看着身边这个经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的女子,耶律拓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从沐佑柠进门起便一直带着一脸傻笑。一双星子般的眼睛,更像是粘到了沐佑柠身上,怎么拔也拔不下來。 喜娘微微一笑,将耶律拓的右衣襟压在沐佑柠的左衣襟上,福了福身:“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一旁端着酒杯的丫鬟赶紧将托盘举过头顶,跪到新人面前。沐佑柠接过耶律拓递过來的纯银镶宝酒杯,挎着耶律拓手臂,含羞带怯地喝了合卺酒。 刚放下酒杯,另一个端着碗面的丫鬟便立刻跪倒了地上,喜娘指示道:“请新娘吃面。” 沐佑柠拿起筷子,夹起面送到嘴里,刚一咀嚼,发现原來这面根本就是生的。还未等她发问,喜娘便抢先问道:“生不生?” 沐佑柠一愣,呆呆地点点头,如实答道:“生。” 喜娘掩口一笑,向两人行了个礼:“奴婢恭祝王子殿下与王子妃娘娘百年好合。”说罢便带着殿内的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耶律拓摸摸沐佑柠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的脸,刚想要张口对她说些什么。可是还未等他开口,便见到在这大喜的日子中本应欢喜的沐佑柠低声哭了起來。而且她还越哭越悲伤,眼泪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落,瞬间便洇花了脸上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