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回折可存四袭迎宾店 曾孝蕴一打梁山泊

    　　话说当下众人询问为何识得船样，裴宣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是今日提起，几乎忘却。那年我与邓飞、孟康两位兄弟在饮马川时，孟康兄弟闲谈间曾说起古今造船之事。原来其祖辈均以造船为业，家传一书专叙古今各样船只利弊及诸般水战之法。只因不慎家中走水，那书也遭焚毁。幸得孟康兄弟曾遍观那书，烂熟于心，我便请了个高手画师，依孟康兄弟所述，将那些船样尽数画下，并将战法付诸其后，结成一册。孟康兄弟甚喜，托我代其保管，向后再未提起。适才见这船样，依稀眼熟得紧，猛地想起那册中便有，因此上说识得。”李应等众人听罢，心中欢喜，忙教裴宣找来一观。

    　　当时裴宣便去自己卧室内，翻箱倒柜，寻了一遭，竟寻得那书。当下众人共观，果于书中寻得那船样，后载船只优劣、战法等项。众人看罢，个个欢喜。裴宣见了，怆然叹道：“若孟康兄弟尚在，岂用此书！”众人见说，尽皆叹息。蒋敬劝道：“生死天定，哥哥不必过于悲伤，此番若能大败官军，也可告慰孟兄弟在天之灵。”众好汉见说，群情激奋，纷纷请战。李应对蒋敬道：“如今公明哥哥与卢员外俱在外地，把山寨重任交托我等，不可有丝毫差池。可召集众兄弟，商议对策，大众尽可畅言，凡于御敌有所裨益，一概采纳。”蒋敬称是。

    　　当时李应便教于忠义堂上击鼓集众，商议御敌之策。只见裴宣道：“这车楼大船虽来去迅疾，无惧风浪，却有三样短处：一乃船身庞大，辗转腾挪不便；二是吃水甚深，非江河不能行驶；三为全靠车轮，若其受制则进退无凭！”话音刚落，只见童威起身道：“裴孔目适才所言，倒教小弟忽想起，金沙滩西北五十里有一处唤做龙愁荡，周遭港汊芦苇众多。上年京师大水，将泥沙冲入泊内，那处淤积最多。虽然水面与别处无异，但泊底甚高，水草缠杂，堪堪能容小船通过。原是今夏我引一众兄弟前去巡泊，方才得知，外人皆不晓得。若官军大船从北进攻，必过此处，岂不是天赐的官兵坟场！”凌振此时也已痊愈，起身道：“小弟可于金沙滩、鸭嘴滩小寨各处支起炮架，轰击官船。”众人听罢，纷纷称善。蒋敬道：“山寨可再造数百只棹舩小船，只需如此如此......”李应听罢，笑对蒋敬道：“往日欧鹏兄弟说贤弟非只精于数算，亦通晓布阵排兵。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当时定了主意，李应教裴宣、蒋敬定了分工，众头领依令各去准备，不在话下。

    　　且说官军自濮州分兵后，吴玠、刘光世两路军马围攻濮州，曾招讨自与众将引军马径奔郓城县来。一路大刀阔斧，如入无人之境，不日早到。那县内仅有数百梁山喽啰镇守，可想如何敌得官军精锐？不上半个时辰，城便失陷。曾招讨教出榜安民，给发本县库内钱粮，休教慌乱。便与众将计议进取水泊之事。正商议间，忽报袭庆府钱伯言有书信来。曾招讨拆开看时，原来是荐一勇士到此，不禁喜上眉梢道：“我候此人久矣！”便亲引众将出衙相迎。原来那所荐之人，正是露脊鲸李孝义。当下众人同回衙内，曾招讨引李孝义与众将都一一相见。各自叙礼罢，曾招讨见李孝义相貌堂堂，一表非俗，心中愈喜。便问道：“前番我已修书与袭庆府、东平府二处，教早备水战器具。钱知府回信说手下正有造船好手，不日可成。今日我与众将收复郓城县，欲直驱水泊，攻袭贼巢。正讲到船筏器具处，便接到书信说荐一人到此，我想定是钱知府所说的贤士到了。今将军前来，我心甚慰。不知贵乡何处，如何通晓造船之术？”李孝义道：“说来惭愧，折煞祖宗颜面。小人祖贯山东文登县人氏，乃唐嗣曹王皋之后。自幼长于海边，知些水性。家传造船之法，因流落江湖，经久不曾用得。那日钱知府接得招讨书信，便与东平府韩将军商议，委小人造船之事。小人一面出榜，招募敢勇水手军士。一面使人去近处山林，砍伐木植大树。又于城内招募造船匠人，就于东平府外，搭起船厂，打造战船。现已造得车船三艘，副船三十只，只等下水。船样在此，还请招讨过目。”

    　　曾招讨听罢，与众将齐看船样。骤觉样式新奇，与众不同。当下问道：“此船怎生使用？有何妙处？”李孝义道：“此船乃是家祖所创，名唤车船，大小不等。一车挟以双轮，每轮八楫，外有护板，踏车击水，鼓蹈而进，往来飞快。且上有桅帆，若有风时，翔风鼓浪，可日行千里。今所造之船，为二十八车大船，通长三十六丈，广四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可容七八百人。上设拍竿，安放巨石。下安辘轳，顶系绳索。敌船远时，断索抛石，中者皆覆。若敌近前，左右羽翼小船护定，弓弩飞叉，灰瓶金汁，排头打去，莫之能御。有此利器，何愁水洼之阻？”曾招讨听罢，拍手赞道：“妙哉！既如此，我等可速赴东平府，乘船破敌。”众将称是。当下曾招讨便教催促军马起程。

    　　众人正待动身，只见折可存出列道：“招讨且慢，小人尚有一事相禀。”曾招讨见说，便问道：“却是何事？”折可存道：“小人此来经过大名府，梁中书并刘太守于郊外与小人饯行时，曾说起一事。原来那梁山于水泊东、西、南、北四面各设一处作眼酒店，专一探听往来客商及各处情报。宋江等自啸聚后，恐坏了名声，虽严令教不得谋劫财物，却怎禁得住那小伙头目？背地里劫人钱财，害人性命，作恶多端。今我等欲攻水泊，需将这贼人耳目先行拔除，再行征剿，以免后患。”张传禹问道：“那梁山作眼酒店，必然是隐秘去处，折将军怎地知晓？”折可存道：“此事说来有个缘故，那北京大名府内龙华寺有一僧，名唤大圆。往年游方时，曾到梁山。那年梁山打破大名府，城内军民十损八九，龙华寺也被兵火所焚。那大圆游方归来，知是梁山所为，不禁幡然悔悟，告知梁中书及新任刘太守于梁山见闻。大圆曾说起梁山作眼酒店一节。那梁山泊四周也有数十家酒店，那作眼酒店便混于其内。若要寻它，也是不难，只瞧见用红油桌凳的，便是作眼酒店。其余酒店，均不曾用此色桌凳。”众人听罢，无不诧异。曾招讨道：“不想梁山有这等去处，此时我等动向，那作眼酒店恐早已探得。”众将听了，忙问如何应对。曾招讨道：“无妨，我等依旧起身去东平府，遮贼眼目。折将军可引本部军马半路悄悄折返，待夜深人静时，便去突袭他西、南、东三处酒店。明日天晓时，我等合兵一处，再袭他北面酒店，将贼人一网打尽。此名瞒天过海之计，屡试不爽。”众将钦服。

    　　当下曾招讨教整军起行，郓城军马，悉数撤出，不留一人。大军径望东平府而去，一路秋毫无犯。行到寿张县，那守城喽啰早吓得弃城逃走。曾招讨教勿得入城，等待消息，不在话下。

    　　不说曾招讨大军，且说折可存依计引着李成、闻达二将并本部三百悍勇军士，趁夜色昏黑，悄悄于小路折回郓城县，直奔梁山泊西岸来。此时正是十一月初旬天气，折可存等赶了五七里路，到得李家道口，早望见前面林首一座傍水临湖酒肆。烟笼寒水，月色清冷。折可存等近前看时，店外无人，干干净净。只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细看时，就那窗缝中隐隐射出光亮来。折可存回顾李成、闻达道：“李将军带人将此酒店团团围住，闻将军带人直冲进店内，若遇抵抗，杀无赦！”二将领命。

    　　当下闻达引着二三十个壮健军汉，不由分说，踢碎店门，疾奔入内。那三五个酒保和火家正收拾打烊，见官军闯入，情知不妙，竞相大喊：“官兵来了！”便欲取兵器迎敌，却那里能够。早被官军一刀一个，尽数戳死在店内。官军众人便望内店冲突，早见帘子掀起，飞出一个母夜叉来，正是孙二娘。原来当日西山酒店轮到孙二娘当值，适才正在后屋算账，忽听得外面呼喊官兵到来，不由大吃一惊，忙就间壁上取下一口朴刀，引着三五个火家直撞出来。官兵猝不及防，当下被戳翻五七个。闻达认得是孙二娘，举刀便砍。孙二娘忙挺刀拦住，两个斗了三五合，孙二娘情知不是势头，忙翻身闪入后屋，奔出店外。到水亭上看时，见四下里满是官军。回头望去，闻达已舞刀赶来。孙二娘见走投无路，恐吃官军捉了受辱，便向东叹道：“当家的、叔叔，我命休矣，来生再聚！”言罢，挥刀自刎而死。那些火家早被杀个罄尽。李成、闻达两个忙报与折可存，折可存便教将孙二娘枭首，将那火家尸首撺作一处，与那店铺一并点着。当时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一众望南而行。

    　　再说折可存等一众沿梁山泊岸望南而行，人衔枚，马裹蹄，直奔梁山南山酒店来。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早到了梁山泊南，却望见水泊边上鳞次栉比地列着一二十家酒店。原来这南山酒店不比别处，临近济州城，往来客商络绎不绝，那泊边自然也是个聚宝盆。自梁山占据济州后，宋江纳旱地忽律朱贵之言，又纳附近住户集资在梁山作眼酒店周边盖了十数处酒店，严令山寨及济州小喽啰不得滋扰，因此来往客商络绎不绝，梁山也靠着酒店得益不少。自杜兴、朱贵相继身亡后，山寨便教侯健、白胜二人接替。当时折可存等远远望那些酒店时，天虽昏暗，却喜各处灯火通明。折可存便差一个晓事的军汉，换了衣衫，前去打探。不多时，那军汉归来报到：“海州、沂州两处官军目下正围攻济州城，因此近日行人稀少，几致断绝。小人左右寻看时，见只是那靠湖最右边倒数第三家用的是红油桌凳。再欲细瞧时，那店内走出一个贼眉鼠目的汉子，上下打量。小人自肚里瞧得七分尴尬，恐吃他察觉，便忙回来告知将军。”折可存听罢，便教一行人悄悄向东绕到那酒店一侧。见那酒店门尚未关，呐声喊，一齐打将进去。那店内一众火家兀自在梦中，被杀得不剩一个，单单不见梁山贼目。

    　　折可存等正计较间，只见李成带人拿到两个欲逃的火家，当下便令两个火家将尸身逐一辨认，均道不知店主人逃往何处。折可存怒道：“这店四面已被团团围定，那店主人不见了踪影，难道上天入地不成！”当下便教勘问，那就中一个火家吃打不过，只得招道：“小人适才见店主人神色慌张，闪入到后面一间静房去了。”折可存便教那火家引路，到得那房内，四下里不见人影。折可存教军士仔细搜寻，寻到床底下，见地面不平。众人掘开看时，却是一处地xue，洞口狭小，仅容得一人出入。折可存便教众人叫唤，里面虽见回音，只是没有应答。李成与折可存道：“眼见得这贼藏匿其中不肯出来，待我教他自己出来。”便教人于洞口点起柴火，寻得个皮韛向洞内吹风，只见浓烟滚滚，呛鼻辣眼。不一盏茶功夫，只见那洞内爬出一人，正是白日鼠白胜。当下李成喝将索子捆了，教探路军士与那火家辨认，正是一人。折可存引着军士出了店，此时早哄动了左右邻舍，都聚拢过来探看。见官军将那火家当众斩首，都吓得不敢近前。折可存教将酒店一把火烧作白地，将白胜绑缚马上，一众马不停蹄，就那火光影里，望北而行。

    　　再说梁山泊东山酒店，那晚正是顾大嫂看店。夜里上床歇卧，便取出那牛皮矢服来枕，兀自睡不着。看看熬到子时，忽就那枕内听得隐隐有马蹄声响。忙披衣而起，喊起一众火家来，点起火把，各执器械，出到店外观看。只见百步之外官兵疾至，须臾便到店前，见一条母大虫当先咆哮而至，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顾大嫂自登云山折了丈夫，后又闻李孝义等投了官军，咬牙切齿价恨，只是报不得冤仇。如今正逢官兵到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当下不由分说，挺枪便刺。眨眼间，早戳翻三五个前队官兵。背后二十余个火家呐声喊，拿着樘叉、朴刀、留客住、钩镰刀等，一齐杀将过去，将官军前队冲散。正厮杀间，折可存与闻达赶到，见顾大嫂等势孤，便教军士上前围定。顾大嫂见官兵合拢将来，眼见得人少势孤，只得边斗边退。左右看时，身边只剩得三五个火家，便冲透围困，翻转身退到店内。

    　　当时顾大嫂取了弓箭，望后门冲出，奔湖边而来。早听得岸边一声喊，明晃晃地照着三五十个火把，四下官军围拢过来。顾大嫂见了，毫不畏惧，搭上那支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撇了那张弓，重复挺枪呐喊望湖边冲来，那伙官军见她来得凶了，谁敢上前，当下被冲出一条血路。忽地一将拦住去路，却是天王李成。顾大嫂此时只道有死无生，大呼狠斗。两个斗到十合之上，李成急切赢不得顾大嫂。闻达看够多时，早耐不住，刺斜里杀将过来。顾大嫂慌张，枪法不依路数，李成趁势镇住了顾大嫂上三部，闻达的刀已从下三部卷进。顾大嫂措手不及，被当胸戳着，死于非命。只见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啰，摇着一只快船，望见顾大嫂身死，吓得胆破魂飞，忙摇橹飞也似逃命去了。仓促间，闻达急教放箭已是不及。当下折可存教生擒的火家认了尸身，便教割下顾大嫂首级。军士放火烧店，那火蒸天价烧着，映得水面都红。折可存先遣一骑先去知会曾招讨，大众仍旧向北进发。

    　　再说那日折可存等半路折返后，曾招讨率三军行了一个时辰，已到了寿张县境内。那城内梁山小喽啰只有三五百人，未敢抵挡，弃城而逃。曾招讨便令众军于城外安营扎寨，勿得入城，静等消息。当夜寅牌时分，已接得折可存消息。曾招讨便遣林时衍带五百军士，相助攻袭北山酒店，林时衍领命去了。

    　　当时林时衍引兵悄悄过了梁山北面，与折可存合兵一处，径投梁山泊北店而来，且喜那靠湖边只有一家酒店。那时已是丑时，众人借着那月光看去，只见酒店烟柱冲天，窗槛却无光亮。众人递相厮觑道：“却又作怪，这个时辰怎还生火？”闻达道：“管它作甚！直杀入进去便是。”当下折可存仍依前法，教李成团团围定。折可存与闻达、林时衍领兵直冲店内。只见寂静无声，更无一人，墙两侧各有一扇小门。折可存教闻达冲突左门，自与林时衍入右门，入内看时，又有数间屋子，俱无灯火。只见最内里一间屋子射出光来，隐隐有人语声。折可存等急行到亮处，开门看时，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墙上挂了几张人皮，梁上吊了几条人腿，三五个乡村蠢汉正在剥人凳上剥人。闻得门口声响，忙回头看时，见是官兵，慌忙提手中刀抢将过来。折可存惊怒，自拔刀迎住一汉便斗。那汉生得赤色胡须，红丝虎眼，一似庙里的判官。当下两个一来一往，约斗了十余合。折可存卖个破绽，放那汉抢将过来，却早飞起右脚，将那汉直踢落滚汤锅内。那汉叫一声：“哎也！”急滚出锅挣扎时，早被折可存按定，一刀割下头来。那边林时衍已扫尽了其余火家。李成、闻达二将各自捉得店内酒保、火家人等，俱解投到折可存处。教那些火家指认，方知那赤须汉子正是梁山贼目催命判官李立，因东平府为官军收复，南北阻隔，连日不见过往行人。今日可巧路过一个单身牛子，被蒙汗药麻翻，李立便亲自开剥，不想官军到来。折可存听罢道：“不想贼人如此凶残，今日杀之，正是为天下除害！”当下便教军士押了那些火家，并带了李立首级，放火烧了那店，引众人投曾招讨大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