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二章 南下
涿县。 张家庄后院房间。 此时房间里点了火盆,暖洋洋的,刘正嘀嘀咕咕着一些带着焦虑情绪的言论,持续不断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床榻边上,荀采跪坐在宽大的床前几前,织着一只红布白底的小鞋子,偶尔幽怨地看几眼刘正,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几句。 她的话语说不上安慰,认真来说,其实有些敷衍了事。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如同眼前的场面,基本上这段时间每天都要上演几次,最初的那段时间,荀采还一直斟酌着措辞,小心安抚,但到得后来,连她自己都有些忐忑起来,面对刘正如此,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她偶尔倒也怀疑,如果换成任红昌,或许能劝住刘正也说不定。 会有这样的念头,也是那天李彦带信到蓟县后,任红昌在夷吾楼门外搭了个棚子住下,此后展现出来的能力让她真正领教到什么叫红颜祸水。 夷吾楼自从遭遇兵祸,血流成河,连带着那条街都成了不祥之地,此后又有竞争对手明里暗里的打压,一些怪力乱神的言论压得那一片烟火之地都生意惨淡,作为兵祸主要场所的夷吾楼,更是被人畏之如虎,当成避之不及的凶煞之地。 认真说起来,任红昌搬过去的那段时间其实夷吾楼还在休整,荀彧等人虽说有心重新开张,但原本的打算也是准备等过了风口浪尖,再慢慢打开市场。 站在众人的立场上,会想要继续对夷吾楼下功夫,也是不想让规模庞大的夷吾楼从此荒废,舍不得买楼的钱还没赚回来就彻底泡汤,想着能赚些钱就好,甚至不求回本,至少勉强做出个样子,到了未来,再找个机会转手。 至于能不能恢复到往日辉煌,那是怎么都不敢想的,便是有人想过,那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倒也有人想过请尾敦、孙瑾这些太守之流前来捧场,以振声势,但如今幽州暗地里局势混沌,再加上荀彧等人也有自己的打算,未免夷吾楼再成为是非之地,这种手段没人敢去做,也致使众人逐渐开始接受夷吾楼前景不容乐观的事实。 但任红昌搬过去不过几日功夫,就吸引了一批在附近秦楼楚馆做客的客人过去徘徊,荀采听说之后,也偷偷去过一次。 那日风和日丽,夷吾楼断壁残垣、楼焦窗黑,棚子帷幔随风而舞,任红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在遍地废墟之前唱歌跳舞,弹琴写字,自得其乐。 她舞姿婀娜不显媚态,歌声悠悠却毫无烟火气,她就那么随意,旁若无人地仿佛就是在过自己的日子,长裙莲步裹挟着飞尘光絮,歌声话语陪伴着秋蝉虫鸣,竹简墨水暗淡了星光月色,然后所有过去的男子都痴了。 那天之后,荀采再没有去过。 说实话,与任红昌相处过几日,她觉得这个女子很美,但一直感觉不到这个女子的不同寻常,虽说听说了任红昌在雒阳帮衬来凤楼收集情报,能力非凡,又知道任红昌持枪救援刘正,有些武艺,但荀采也有自己的傲气,没觉得任红昌有多不同寻常。毕竟,她们四个,本就应该都是不同寻常的。 但那一日,她真正感觉到任红昌给她的压力。 作为女人,她知道学识、才能、品质,什么都是可以学的,甚至气质,也是可以培养的,但美貌,真的是老天爷偏心才有的,而动用自身才艺美貌迷惑绝大多数人男人的本事,更是许多女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她从未想过,一个女人一旦张扬起来,竟然可以做到那种程度。 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任红昌做到了。 更令荀采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几乎只是半个月的功夫,任红昌就引领着那群围观的男子进了夷吾楼,也让夷吾楼开始了运作。 谣言中,不少男人不仅不管那些忌讳,甚至抛妻弃子,变卖家产,也要买下任红昌,这样的人一多,还惹来不少争风吃醋、头破血流的事件,但不管闹的多大,根本不用官府出面,只要任红昌开口说上几句,那些男人都会安分下来,如同猫狗一般温驯。 此后,任红昌更是博了个“蓟县第一美人”的称谓,乃至于让破败不堪的夷吾楼重新宾客满座。 平心而论,荀采也知道这些谣言中,有不少地方肯定有荀彧等人出手运作,甚至宾客满座也要打上一些折扣,但夷吾楼破除万难开始盈利是事实,不少蓟县的诗作词赋中提及任红昌也是事实,她是真的名扬蓟县了,甚至广阳郡与其他周边地区,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当然,如果单单是这些,荀采倒也无所谓,且不论任红昌是因为那夜她一番激将自甘堕落,还是真的有心助刘正一臂之力重振夷吾楼,至少抛头露面以色悦人,就是自贬身价,纵使为人追捧,能够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间,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于她这等出身,还有与刘正的感情来说,不算什么值得认真对待的敌人。 但让荀采倍感无奈的是,就在刘正被救出军都的消息传过来后,任红昌就不声不响地离开蓟县,路过涿县的时候,还投了封稀松平常没什么内涵的告辞信。 这种“事了拂衣去”的举动背后隐藏着的意思可就让人头疼了,尤其是任红昌那段时间一直与他们保持距离,连李氏离开蓟县之前过去找也没能见上一面,此次刘正被救即将到达蓟县,任红昌连句告别都没有就走人,摆明了就是想撇清关系了,可这种态度与任红昌一开始过来的态度相悖,更进一步来讲,很容易让刘正猜忌她与耿秋伊在背地里打压任红昌颇有离间他们夫妻的意味。 任红昌到底是不是在耍小心眼,荀采不知道,刘正那边在她解释那番夜谈的初衷之后,倒也没有引起什么夫妻之间不快的事情,只是荀采总有一种被人压了一头的感觉,甚至觉得任红昌最后一举,就是在敲打她,让她不要胡乱摆架子逞威风。 这也致使一旦刘正遇到什么事情,荀采本能地会联想到任红昌遇到这件事情,会施展什么手段安抚刘正。 她倒是没什么争强好胜、引起后院起火的念头。 这年月夫为妻纲,背景本就是如此,正妻善妒甚至可以被休,荀采受过这方面的教育,从善如流得很。只是刘正与任红昌、邹琪的事情,便是拖了四五年,总要有个了断。 在她心中,也是不希望那两个“同类”到了旁人的身边,或是被埋没,或是反过来倒戈相向,最好便是刘正不要再到处沾花惹草,而任红昌与邹琪也能认命,往后四个女人和谐共存。 可如今任红昌被她一番夜谈激起了这样的反应,她也怕任红昌对她有敌意,而且这份误会往后变得越来越深,影响到方方面面。 只是这件事情她暂时插手不了,所以平日里只能揣摩一下任红昌的心理,以期往后遇到了能够更妥善的处理与任红昌的关系,维持好刘家后院的安宁。 至于眼前么,她倒也知道,刘正会如此,是多方面的原因,任红昌是绝对无法让刘正平静下来的这件事情,她还是有把握的,想到任红昌面对这种场面时没了往日长袖善舞的形象,也愁眉苦脸束手无策,她偶尔甚至内心也会隐隐有些小邪恶的窃喜一番。 如果真正论起来,刘正开始忐忑,是回到涿县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