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围坐在院子里的饭桌旁,饭桌中央是一根蜡烛。尚祯的饭照例还是给他端到东屋里去,他一个人在屋里熬煤油灯。 秀兰问:“寅虎那病看滴总闷样嗹?”丁顺说:“咳,别提嗹,人家那医生说啊,恁再晚来上半天就不用来嗹,说那人就不行嗹。他那脑袋一直还流血哩,你寻思着要是一直流还不流死啊?上下车、上下楼都是我背滴他,可把我累滴够呛!” 秀兰说:“你和小德不会倒替着背啊?”丁顺说:“咳,小德说他怕血。” 秀兰说:“怕血还把人家铲成那样儿?要是不怕血还不把人家脑袋给铲下来啊?”丁顺说:“咳,说那个有嘛用咹?傻庚槐那傻了滴时候不也是我背着去滴医院啊?小德也是说怕他哥传给他。”秀兰说:“那个傻劲儿是没传给他,你看他精滴跟猴儿一样。” 小涛说:“爸爸,喃槐哥傻啊?”丁顺说:“可不是傻!有一回半宿里来砸门,说‘收,你快点儿看看吧,我东北上那块儿地让人家给偷走嗹,你得给我找回来咹。’”丁顺说到这里全家都笑了。丁顺接着说:“我又上着恁卯大爷家去问总闷回事儿,恁卯大娘说她腌了一小瓮子咸菜,恁槐哥一宿给吃完嗹。他本来从越南回来脑子就不总闷好用嗹,这一下子啊更严重嗹。要不是我弄着他去看病去啊,谁知道他还活着哩呗。” 秀兰说:“总闷样咹?病看好哩办?钱够办?”丁顺说:“咳,看病看的差不多嗹,也没钱嗹。你寻思着这是一个多月哩啊,又看病又吃饭,呆石家庄,又不像咱这农村里挑费(开销、花费)低。仗着住不花钱,我找着善荣家去嗹,投靠着他。仗着那时候我和他就伴儿当干部,要不光住也住不起咹。” 小涛说:“爸爸你嘛时候当过干部咹?我总闷不知道咹?”丁顺说:“咳,不干哩有七八年嗹。恁娘不让我当干部嗹。”小涛说:“当干部还不好啊?总闷娘你不让喃爸爸当嗹?” 秀兰说:“小孩子别打听这么多。”然后对丁顺说:“钱全花嗹,咱卯哥出门不带着钱啊?”丁顺说:“他能以不带着点儿钱啊?他也带哩二百。他说买队上那个老黑牛就把家底儿花滴差不多嗹。你寻思着不容易给小槐盖哩套房寻(xín)唠媳妇儿,这小德年纪儿也不小嗹,眼看着也要说对象嗹,这房还连个影儿都没有哩。小德要是结了婚,这小佑儿也快嗹。你说喃卯哥这日子过滴多么紧巴咹。” 秀兰说:“别看紧巴,这个恁卯哥也愿意啊,有仨小子多好咹。小子多唠,就是结婚以前日子难过;结了婚以后,日子就都起来嗹。小涛就是兄弟一个,负担低,可是多孤咹。别说仨小子,咱有俩小子也好咹。新菊要是小子就好嗹。”新菊听到了没出声。 丁顺说:“咳,小子多了好?龙多死靠(指儿子多了互相推诿责任,反而都不孝)!老唠就知道嗹。再说这回要不是小德这张嘴,还能呆人家善荣家多住两天哩。他呆人家善荣家里说‘收,这善荣就是公社里贼善光他哥啊?’我说别说这个,让人家听见不好。他还说‘他兄弟叫贼善光,那个他就叫贼善荣呗?’这一下子可好,人家那砖墙那么薄(相比于农村很多房子都是土坯墙确实薄了很多),还有个听不见啊!第二天早起人家就说‘算嗹,恁住滴日子也不短嗹,我这里也不方便恁住嗹,恁看看嘛时候搬了走吧?’咱要是呆人家别人家,人家扫个当屋子咱还知道走哩,人家都这么说嗹,咱还能赖着不走啊?招我呆回来的道上训哩他一顿。” 秀兰说:“你训他干嘛咹?你这是给别人帮了忙还不落好儿。他都那么大嗹,你这么一个叔伯收,你说他干嘛咹?”丁顺说:“我这个叔伯收和亲收差唠嘛嗹?”秀兰说:“他亲爹还不说他哩。”丁顺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是个礼拜六,新菊、欣荷、欣梅不上学就一早都跟着秀兰上地里去凿棉花地里的草去了。 丁顺走到东屋里说:“爹,我这个月再给你五块钱,你看看买点嘛零嘴儿(零食)吃吧。”尚祯说:“你不呆家,恁家里可不爱上地里去,老是呆家里给人家揍针线活儿。”